朱载垒明显是想从张忠嘴里知道的不是这个答案,他不由得反唇相讥起来:“张大伴,这恐怕不是你真正所想的吧,你是觉得本王最有可能当皇帝不假,但是你想让本王当皇帝,是因为只要本王当了皇帝,你才能给当上司礼监掌印吧。”
“老奴不敢,老奴不敢有此妄想!老奴真的只是对殿下出于忠心,愿意看见殿下早登大位,君临天下!”
张忠忙慌张地否认起来,他真怕自己的目的被太多人知道,就算被人知道他也不想承认自己有此野心。
“好啦,你不必再否认了,父皇说的对,本王是得好好想想自己想不想当皇帝,或者自己想要干什么”。
朱载垒站起身来就走了,
而张忠则发愣似地站在原地,看着朱载垒的背影,他欲言又止,他很想问皇帝到底给皇长子说了什么,但他也总觉得似乎皇长子现在并不需要自己给他分析皇帝的心思。
朱厚照不指望十来岁的皇子能一下子找到自己所毕生追求的理想,毕竟即便是在后世,大多数人穷其一生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自己的理想是什么,何况在这个连婚姻都是父母做主的时代。
对于其他比较年长的皇子,朱厚照也如教育皇长子朱载垒一样,给了他们学习政务的机会,而且,朱厚照也都告诉他们,如果没有想当皇帝的想法,就可以先提出来。
朱厚照不是一个儒士,他并不想要去遵守所谓的立嫡立长的伦理准则。
朱厚照承认如今的大明虽然资本主义已经发展起来,但农耕文明依旧还是在帝国西部和北部作为主要社会形态,帝国还是一个家天下的帝国,自己也不可能把统治权转移给非皇室成员,那样只会导致动乱。
毕竟忠君社还不是一个现代政党,自己如果直接选一个能力卓越的非皇室成员担任帝王,其他能力卓越且有野心的人会直接质疑这个人的统治合法性,甚至许多皇室勋贵也无法容忍这种现象。
当然,朱厚照自己也无法在感性上愿意把自己的权力和财富交给非自己的血亲的人来继承。
但这并不妨碍朱厚照在自己的诸皇子之间选择一个最适合也最愿意做皇帝的人,人虽非圣贤但亦非恶魔,所谓昏君暴君不过是不适合做皇帝或者不愿意做皇帝而已。
“父皇,儿臣认真想了想,儿臣想要当皇帝!”
朱载垒在这一天将自己认真思考后的答案告诉给了朱厚照。
朱厚照很欣慰,至少现在的朱载垒还愿意把内心的想法说出来,并没有考虑说出这句话的后果。
因而,朱厚照不由得笑问道:“告诉父皇,你为什么想当皇帝?”
“因为当皇帝可以让所有人都怕我!可以让所有人都听我的号令!他们都可以像张大伴和苗大伴一样对儿臣恭恭敬敬的”,朱载垒回答了自己对于皇帝的理解。
朱厚照没有批评,只笑了笑:“你说的没错,当皇帝的确可以这样,但是,你知不知道,当了皇帝你还得负责主持世间的公道,还得负责所有人的温饱,还得为这个国家和民族的利益服务!”
“先生说了,只要亲贤臣,远小人就可以做到父皇说的这些”。
朱载垒的回答让朱厚照不得不承认宫学的一些詹事还是在以老一套的儒家思想教育自己的皇子,他不由得继续问着朱载垒:“如果真这么简单,那以后又何必再有皇帝,让贤明之人主持国政选贤明之人,不就可以了吗,何必需要皇帝来选。”
朱厚照把话题牵扯到了皇帝存在的价值上来,这也算是他第一次开始让人去思考皇帝存在的价值。
如今达芬奇等一批西方文艺复兴的艺术家和科学家才刚来到大明不久,而他们在朱厚照的鼓励下宣传古希腊思想也还没有多久,且大明自然科学也才刚刚起步,利用理性去科学分析观察到的事物和现象的思维也才刚刚起步如之前由王廷相等提出的气学,所以,在如今的大明,许多人还没有开始学会运用逻辑思维与科学分析思维。
就好比现在,在整个大明,依旧还是充斥着经验主义的思想,没有谁去考虑为什么会有皇帝,皇帝是必须存在的吗,当然,根据历史的经验,大明的统治者会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但是,从没有人去考虑过为什么国不可一日无君。
如今朱厚照这么问朱载垒,算是在启迪朱载垒的一种新的思维方式,即理性思维,也可以叫科学分析法。
既然朱载垒想要当皇帝,朱厚照现在便要让他自己思考皇帝的职责是什么,皇帝为什么会有这些权力,皇帝是否必须存在,皇帝存在的价值是什么。
这些问题对于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而言,可能还是比较有难度,但朱厚照也没急着现在就要他说出答案,他希望朱载垒能带着这些问题去思索。
在儒臣们眼里,皇帝是一个礼仪上的象征,作为理学所创立的伦理上地位最高的人,毕竟按照理学思想,礼即是理,道德礼仪所形成的伦理关系是维系国家统治的根本。
家族中以父为纲,那对于整个帝国也应该是以父为纲,而这个父自然就变成了皇帝,变成了君父。
因此,很多时候,儒家的理论只是在道德上确立皇帝存在合法性,甚至还会加上一些唯心的思想,譬如某某之所以是皇帝是因为他乃天命所归,君权神授,他是真龙天子,就应该是我们的君父。
但是儒家没有在通过严密的科学理论分析,来证明皇帝存在的合理性,更没有在何人能够成为皇帝的事情上有严密的逻辑推论,
可人终究不是可以随便忽悠得住的动物,在内心里,谁也不会相信真正所谓的天命,连儒家人自己都不信,子不语怪力乱神,而且还成为了一些投降卖国之人的借口。
新的王朝新的皇帝出现,美其名曰是前朝运数已尽,天命已归新帝。
以至于对国家之危亡看得很淡,只认为国家之兴亡不过是一家之兴亡。
在历史上只有到了晚明随着思想的进步,才有顾炎武这样的人开始区分亡国与亡天下。
现在。
朱载垒听朱厚照这么说,也开始有些疑惑起来:“父皇说得对,好像照着先生们所说,皇帝没有必要再有,可事实上,皇帝是有的,先生们说国不可一日无君,那么看来,皇帝还有其他的价值!请父皇明示,为儿臣解惑!”
“帝国需要决策者,就好比家里也要有个能做主的人,皇帝便是我们这个国家能做主的人,朕现在没有时间一字一句的告诉你,你自己好好思考,多多读书,先生的话要全部听,但不要直接就信,等你年级再大些学了新的课程,你也许会明白的更多!”
朱厚照摸了摸朱载垒的脑袋后便吩咐道:“拟旨,设立皇家学堂,命王守仁弟子郑善夫与京师大学博士(这里是官职)达芬奇负责教授年长皇子新课程!”
既然,朱载垒想要当皇帝,他自然要让朱载垒得到作为皇帝更需要的教育,至少大明如今兴起的“知行合一”之心学思想与奠定后世现代文明基础的古希腊思想都是要学习些,理学对于皇帝而言,意义不大,如果让皇帝都相信自己是天命所归,那皇帝也只会成为行事肆无忌惮地暴君了!
谷大用不是很懂学问,也不知道哪门学问后,但他能确定的是,现在是皇帝陛下亲自教导皇长子,那么,也就意味着皇长子将来也会如陛下一样英明,他也就顺手夸耀道:“陛下亲自教导殿下,将来殿下定然与陛下一样圣明。”
“圣明不圣明得待后世人才能确定,再说,皇长子能不能成为皇帝,现在还不能确定,垒儿,你要明白,能不能成为皇帝,不是你想就可以的,你得向父皇和天下人证明,你比其他皇弟都更适合当这个皇帝,不然你就算是成为了皇帝,也只会让人怀疑你所治理出的天下是不是最好的!明白吗?”
朱厚照这么说等于直接否定了儒家所谓的立嫡立长制度。
当然,朱厚照是皇帝,立嫡立长还是立贤都是他说了算的。
“儿臣明白!”朱载垒现在虽然说自己想当皇帝,但也还没真正到很在乎的地步,因而,也还没意识到自己父皇这是不打算遵循立嫡立长的意思。
谷大用倒是把朱厚照这话听了进去,但他对朱载垒能不能成为皇帝事实上也没有那么在意,他更在意的是皇帝朱厚照的想法,作为现任司礼监掌印,他不会把自己过早地投入到某一位皇子的一方,毕竟现在的皇帝朱厚照还正当壮年,他有更多的时间去为自己一党牟利。
现在谷大用只是后悔自己过早的把自己的人苗宁派到了皇长子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