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头如同一张密网,铺展得越来越大,要不是日光晃在人的眼皮上,范情说不定会真的就此昏头,然后做出冒犯非常的事情。
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喉咙积压的痒意如数倾泻。小公子咳得又急又凶,半边身子彻底挤进了郝宿的怀里,过往熟悉的疼痛也紧随其后,加上他还在流鼻血,一时看上去狼狈可怜极了。
眼泪顺着咳嗽一起掉了下来,郝宿的手就在范情的脸上,指节碰到了一丝冰凉。
还有那种混合了无数情绪的味道,其中甜意最为浓厚。汹涌的,澎湃的,范情一定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有多亢奋,他的每一寸皮肤,每一处骨骼,存在着的所有的地方,都显示出了他对他的渴望。
郝宿感受到了。
对方好似要烧成一团火,然后在火最旺盛的时候,将他拉进去一起燃烧着。激烈,抵死不休的。
郝宿黑色的瞳孔有一瞬间变了颜色,不过范情并没有看见。对方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脸颊为着流鼻血的原因感到一阵热辣辣的,连背脊都在不自觉地发颤。
眼见范情又想把头低下去,郝宿再次出声制止了对方,温和而有力,令人不自觉就会听从着。
“公子,不能低头。”说完顿了顿,大概是觉得这样对待一个病人有些过于残忍,因此又道“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可以靠在我身上。”
事实上,就算郝宿没有这么说,范情也已经跟全部靠在他身上差不多了。但有了这句话,对方倚靠的动作就变得更加合理了。
于是只见好不容易停止了咳嗽的小公子眼里含着泪,张口还没能说出话,就先摇了摇头。郝宿还捏着他的鼻翼,这让范情看起来有几分钝钝的滑稽可爱。
他的后颈因为郝宿的手迟迟没有拿开,依旧发着高烫,痛意也在持续着。可范情觉得这痛跟以往有了些许的差别,不是客观层面上的,而是主观上的差别甚至痛得厉害了,会让他产生一种隐秘的快意。
又吸了一口气,范情才终于能说出声来“不嫌弃。”
他如果嫌弃郝宿的话,就不会把对方带回府了。
讲完,范情掐着指腹的手松了开来,然后动作慢慢地从披风里伸了出来,牵住了郝宿的衣摆。
最开始是直接勾到了郝宿的腰带上,但看起来太过暧昧了,因此他在又咳了一下后,将手往下移了移。等牵牢以后,才一点点又把身体往郝宿那边靠。
这回不像是刚才那种似有若无的样子,而是实实在在的,整个人的重量都倚到了对方身上。
然后范情就发现,郝宿看上去修长挺拔,实际上却很有力量,说不定连把他举起来都可以十分轻松地做到。
想到这里,他又咳嗽了好几下。
跟郝宿靠近了以后,对方身上的花草芳香闻得更清楚了。范情身体不好,那些刺激性太过的味道也不能闻,因此范府的花草味道其实都非常淡。
范情闻惯了,可当郝宿身上染了的时候,好像又有了不同的感觉。让人上瘾,想要再凑近一点,最好是整张脸都埋进郝宿的衣服里,然后深深深深地嗅上几下。
再伏在他的肩膀上咬上一口。
战栗陡然而起,范情没有控制住,嘴唇险些被自己咬破。
但跟郝宿近了以后,因为病症产生的痛意似乎得到了缓解,不再像刚才那样灼人。
“我有点难受。”范情要为自己的反常找到理由,因此闷着声音说了一句。
小公子看着冷清,身子却软软的,郝宿夜里抱过他,知道得更清楚。这样闷着声音来说话,有一种在他怀里缩成一团撒娇的感觉。
娇里娇气的。
郝宿抚着范情后颈的掌心像是移动了一下,又像是没有移动,在范情的皮肤上带出了一点酥麻的感觉,让对方不小心哼了哼,身体也在抖。
“公子是哪里难受先前听范老爷和范夫人的语气,您的身体似乎有些不大好。”这点从范府上下对范情那股小心翼翼的态度中就可以看出来,因此小公子也不奇怪郝宿会知道,他压根儿就没意识到郝宿的手就是故意动了那么一下。
范情这会儿连半边脸都枕到了郝宿的肩膀上,听他问起来,就简单把自己的病说了一下。
“我生下来便是如此,父亲和母亲找了许多大夫都无济于事。”讲到这里的时候,范情的眼里有些黯淡。
小公子从小就知道自己或许活不过十八岁,他早早就接受了这个结果,也并不畏惧死亡。
但那都是在遇到郝宿以前,现在他突然不想那么早就死掉了,他想跟郝宿多待一段日子。
范情想对郝宿好,他并不需要郝宿知道自己的心意,反正他都是个将死之人了。
这样能跟郝宿亲近一点的行为,也是借着发病的机会才敢做一做。他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没有能力活下来的话,就不要让留下来的人白白伤心。
父母是天生的,范情并不能跟他们斩断关系,让他们在自己死的时候不必伤心,但郝宿不同。
他没必要为了他而难过。
郝宿察觉到了范情的情绪变化,捏着对方鼻翼的手放下,仅以食指指尖点了点对方的心脏部位。
“公子是心口疼吗”
他的声音要多柔和就多柔和,指尖力气虽然轻,可还是将范情心口处的衣服戳得往里陷了一点。很像是有些挑逗的举动,偏偏面上看过去又无比正直。
这样简单的动作却轻而易举地转移了范情的注意力,让对方从刚才的情绪跳进了郝宿为他编造而出的新的情绪里。
范情有一种郝宿能透过指尖得知他心跳的感觉。
他的心跳得很快,很快,郝宿一定都知道了。这样想着,范情又觉得自己的脑袋涨涨的,连鼻血什么时候没有再流了都没发现。
其实在郝宿捏住他的鼻翼时,就已经让范情不再流鼻血了,不过郝宿没有告诉对方,还以一种极为值得信赖的姿态,让对方不要仰头乱动。
“嗯。”
被郝宿指着心口,范情觉得他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他没有再痛了,但因为先前撒了一个谎,只好顺着这个谎继续往下编。
郝宿自然知道范情是在说谎,对方的身体状况没有比他更清楚的,可以说每时每刻,他都能直观地“看”到范情的身体状态。
在对方话落以后,他指着小公子心口处的手便动了动,看上去像是要将手掌摊平,然后替范情揉一揉心口。
只不过还没实施,福寿就已经拿来了被布裹着的冰块。这是夏日里用剩下的,也幸好范府还备着,不然一时半会福寿都不知道要去哪里找。
“公公子,冰块来了。”
福寿跑过来的时候看到范情倚在郝宿身上,还以为对方疼得厉害,连话都不敢大声,手里的冰块也被他交给了郝宿。
“先生,麻烦您给我们公子敷一敷。”
“好。”郝宿神色淡然,接过冰块后也没有让福寿过来一起搀着范情。
当冰块碰到鼻子上的时候,凉意迅速弥漫了开来。
范情方才感觉到了郝宿的动作,可他没等到对方的进一步行动,福寿就过来了。小公子头一次觉得家里的小厮太多了也有些不好,他都不知道郝宿究竟要干什么
揉心口这个念头太大胆了,范情不敢想。
或许冰块也在一定程度上冷却了范情沸腾的心思,因此冷敷了一会儿后,他的身体也不再像刚才那么热了。
郝宿又替他检查了一遍,见一切无碍后,就将冰块还给了福寿,然后这样半扶着人,一路回了院子。
因为不放心范情的身体,所以福寿在去拿冰块的路上还让丫鬟把大夫叫了过来。范家为了范情的病专门养了几位大夫,因此来的速度很快。
郝宿跟范情前脚抵达院子,大夫后脚就到了。
来的大夫姓展,他算是比较有经验的,诊了一会儿脉就确定了情况,表明范情是心绪起伏过大才会如此。说着,他叹息地摇了摇头,看着范情眼中有着说不出的可惜。
展大夫差不多是在范情五六岁的时候来的范府,平时跟对方打的交道也多。范府小公子是他遇到的这么多人当中最为惊艳绝伦的一位,不光是样貌,还有其它方面,若是对方有一个强健的体魄,尚且不知道会有多大的成就,可惜,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