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人很快带来了消息,有一位在衙门当差的年轻男人刚好符合淳安的要求。
男人名唤何奔,双眼炯炯,魁梧健壮,腿脚矫健得来去如同踩着两只风火轮。平时粗声粗气的,但对淳安说话时变了个人似的轻声细语,怕吵着她的耳朵一样。
“我爹娘在我小时候掉下山崖摔死了,我靠打猎长大,力气结实得很,几年前听说衙门在招小吏,我就去报名,还真被选上了!”
何奔看着淳安,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下次来府上来见淳安小姐,我给小姐带两只野山鸡,炖汤喝可鲜了。”
戴着抹额的媒婆在旁边笑得合不拢嘴,“何郎君真会心疼小娘子!”
淳安脸上晕开笑容,小女儿家的羞涩让她埋下头,声音细若蚊呐:“好呀,麻烦何郎君了。”
“不麻烦不麻烦!”何奔挠了挠头,“只要小姐喜欢,我有空就上山去给小姐打野味!”
花厅里谈笑风生,赵芸嫣绕着宅子在找甜甜,问小厮道:“双敦,你看见甜甜了吗?”
双敦掩着心虚,作环顾状道:“咦?刚刚我才看见甜甜在树下咬着球玩呢,跑哪儿去了?”
赵芸嫣眉尖微蹙,甜甜该不会在陈婆婆给媒人开门时趁机溜出去了吧?
她刚想去问问陈婆婆,突然看见双敦指着不远处的墙根道:“小姐你看,那儿被刨出个狗洞,甜甜肯定跑到隔壁去了!”
赵芸嫣上前,通往隔壁的小狗洞里的确有几根白色的狗毛,好端端的,甜甜跑到隔壁去干什么?
“双敦陪小姐去隔壁找文公子,甜甜那么调皮,可得赶紧把它找回来!”
赵芸嫣点头,双敦叩响了宅子的门,之前驾马车同赵芸嫣打招呼的祝同开门后客气地把二人请进去。
这座宅子比赵芸嫣的大许多,两边种着雪松和苦楝,绿影疏疏,幽静清凉。
初夏暖阳炽烈,迎着灿烂的日晖,赵芸嫣看见甜甜欢快地朝文桢摇尾巴,文桢手里还拿着甜甜的玩具小球,似是注意到她,他把小球轻轻地朝她的方向掷了过去。
甜甜立马吐着舌头向赵芸嫣跑过去,赵芸嫣把雪白小狗抱起来,走近文桢向他道歉:“甜甜从狗洞里钻到公子的宅院来,给公子添麻烦了。”
“谈不上添麻烦,芸嫣家的小狗很可爱,我非常喜欢。”文桢浅笑着看她,他伸出指骨分明的手去摸甜甜的脑袋,甜甜很给面子地舔了舔他的长指。
他本就长得俊逸清隽,气质出尘,对她温和一笑,凤眸霎时流光溢彩,赵芸嫣竟怔了一下。
那双绸黑的眼睛让她想起一个人,她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再次探究地望向文桢眼底时,文桢却垂眸避开了。
一丝浅淡的沉香味道钻入鼻息,有什么东西似乎要破土而出。赵芸嫣退后半步,声线战栗道:“殿下?”
文桢眸色淡然,略显疑惑地看她,“殿下是谁?”
赵芸嫣一时间被他真诚的目光看得迷茫起来,她握住甜甜的小肉爪,把文桢搭在狗头上的右手掌心翻了过来。
这是属于文人的手,指腹光润,没有常年练武留下的薄茧,更没有被匕首伤过的疤痕。
赵芸嫣的猜想错了,她一时间赧然,“公子,对不起,我糊涂了。”
“没关系。”文桢用长指挠了挠甜甜的小下巴,“芸嫣没有对不起我。”
清风在水面上拂起轻纱,草木簌簌。赵芸嫣歪头沉思,文桢不会是江以衎,江以衎那么骄傲,脾气又不好,才不会假扮别人住到她家隔壁,还和甜甜打成一片。
这么想着,赵芸嫣轻松了许多,她眼中盛满清澈的笑,向文桢福了福身:“多谢公子照顾甜甜,我回去就把狗洞堵上。”
她走后,江以衎盯着自己骨相清晰的大掌,哪怕在耀眼的日光下,薄如蝉翼的人皮手套都很难看出破绽。
他们俩对彼此的身体特征再熟悉不过,江以衎除了易容外,其他可能暴露的部分同样也要伪装好。
赵芸嫣怀疑他身份时的娇怯模样萦绕在他心头,他以前究竟伤害了她多少,让她怕成这个样子?
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被风声吹散,江以衎的眸底染上后悔之色。这几个月来他早就习惯了时常抱她亲她,放她离开后,他无时无刻不在疯狂地思念她。
现在顶着另一个身份和她见面,不仅要强压下刻入骨髓的爱意,扮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温润模样。他更为挫败地发现,赵芸嫣没了他的小日子过得格外开心,还有闲情逸致替淳安议亲。
不过,好在赵芸嫣暂时没想着嫁人,要不然他真的控制不了自己又要对她做出什么事来。
掘土声从墙根处的狗洞传来,隔壁把狗洞填上了。觑着隔开两家宅院的高大虎皮石墙,江以衎眸中闪现烦躁。
微风徐来,一片洁白的棠梨花瓣飘过墙头落在他的肩头。江以衎捻起花瓣,躁郁褪去,他又恢复了那副一切尽在股掌之间的孤傲模样。
淳安同何奔交换婚帖了,婚期定在六月底,何奔想给淳安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二人这段时间都在为此喜悦地忙碌着。
赵芸嫣也想帮忙,但陈婆婆和淳安都拦着,让她好好歇息,到时候高高兴兴地来吃喜酒就行。
于是,赵芸嫣又成了宅子里最闲的人,除了陪淳安去定做婚服时戴着帷帽出了一趟门,其余时间都在家里呆着。
甜甜长大了一些,食欲好得不得了,赵芸嫣牢记燕大夫的话,每日定时定量喂给它食物。
除了恨不得一天吃八顿外,甜甜还淘气得很,几乎隔两天就要刨狗洞钻到文桢的宅子去。
最初赵芸嫣还会让双敦堵上狗洞,但随着她去文桢家的次数多了,二人逐渐熟悉起来,狗洞也就留着了。
朦胧柔和的阳光笼罩着绮丽的宅院,石桌上摆着入口即化的糕点,赵芸嫣面前是一杯热气腾腾的乳茶,自从文桢知道她爱吃甜的后,招待她的茶水都换成了甜的。
甜甜在不远处撅着屁股刨草玩,赵芸嫣起身想去拦下它,被文桢唤住了,“让它玩吧,就当松土了。”
文桢包容一切的性情让赵芸嫣和他待在一起时极为闲散自在,她重新坐下来,莞尔道:“甜甜在公子家比在我家还要受宠,难怪它总往这边跑。”
她素手支颐,卷翘浓睫下的盈盈水眸楚楚而望,文桢是一位善解人意的倾听者,她开始信赖他,慢慢和他絮叨别的事情:
“淳安快要成亲了,她要搬去和夫君住,她不在,宅子空空落落的。”
“你若是嫌冷清,就过来找我,我不会搬走。”
“公子人真好!”赵芸嫣清甜的声音悦耳如铃,她顿了一下,带着似有若无的怅寥道:
“其实我应该习惯清静,在这里不敢随便出门,等到年底回凉州,凉州的山贼太多了,还是待在家里比较安全。”
江以衎藏在“文桢”的人.皮面具之下,他望着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的赵芸嫣,少女眸光轻垂,隐隐带着不安。他很想抱抱她,告诉她什么都不用怕,他永远都会在她身边保护她。
但他不能开口,他现在是文桢。
文桢撩起薄薄的眼皮,“芸嫣喜欢热闹,以后会有一个热闹的家的。”
入夜了,黛蓝色的深空中,几颗明亮的星子如银砂般闪耀着。
忙了一天的贺熙下值回家,他在宅门前看见了阿念。阿念朝他抱了个拳,把他带到赵芸嫣隔壁的宅子里。
灯火通明,秀逸洒脱的年轻男子身姿笔挺地坐在上位。尽管贺熙看见的是文桢的脸,他依旧单膝跪地,拱手抱拳道:“微臣拜见五殿下。”
“贺大人虽然做事冲动,倒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笨。”江以衎吩咐他坐下,扫过贺熙那张眉眼与赵芸嫣有两分相似的面孔,启唇道:
“你可以恢复赵渭清的身份了,我会帮你。”
贺熙的惊诧大过喜色,“微臣感激殿下,但芸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