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江以衎的死讯后,赵芸嫣的时间开始变得缓慢起来。
她不再落泪哭泣,而是恬静地在小宅子里养眼睛,除了药膳,还能吃下少许的甜粥。
赵渭清和贺云洺不知道应该如何劝慰她,只能更加悉心地照料她。
昨夜下了一场雨,晨起后,天色阴沉,带着湿润水汽的风刮在脸上,满城缭绕着雾气。
陈婆婆给上门探望的淳安端来蜜糕和热茶,淳安挺着近五个月大的肚子,攥住赵芸嫣微凉的素手,见弱质芊芊的少女过度绝望后呆钝憔悴的模样,难过得眼泪直掉。
一滴温热的泪珠啪嗒一下掉在赵芸嫣的手背,她蒙在白布下的密实睫毛微颤,伸手去碰淳安的脸颊,“你怎么哭了?”
淳安被一旁的缀云提醒,连忙憋住泪意,挤出一个笑:“没有,我没哭呢。”
“你不要哭,”赵芸嫣清甜柔和的嗓音细细叮嘱:“也不要伤心……”
她忽地怔住,这句话她好像听谁说过。想了一会儿,原来是江以衎说的。
她很轻地叹声,她现在不得不承认,曾经对江以衎的埋怨和气恼全都灰飞烟灭,除了感激,她还有那么一些喜欢他。
月华流转,江笙公主在婚礼前夕来看望赵芸嫣,她抹了抹眼泪,“芸嫣姐姐别难过,皇兄不在了,京城还有好多有才有貌的公子,你多认识几个好不好?”
赵芸嫣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农历新年很快临近,经历了爱别离的赵芸嫣,在漫天绚烂的烟火下抬起恢复了些许的清澈双眸。她很浅地微笑着,对着璀璨星夜轻声道:
“以衎,新年快乐。”
旭日光辉落了一地,长安的一处私宅里,锦塌上昏迷的年轻男子高热不断,他瓷白的脸庞烧红,额上汗珠不断往下溢,全身的血液叫嚣着膨胀。
老巫医用拧干的湿帕子为他擦汗,阿念用瓷勺给他喂水,无能为力地看着他修长挺拔的身子瘦得皮包骨,胸口肌肤上的箭伤疤痕可怖,心口处还插着十余根粗长的清毒银针。
那三箭不足以致命,却把他们殿下.体内的两只蛊虫射破了,蛊虫的毒素顺着心脏迅速蔓延周身血液,殿下现在还在鬼门关转悠。
“水别喂多了。”老巫医阻拦阿念,清毒是件难事,更何况是噬心蛊虫那般遇强则强的毒素。只能用最少的药膳和水吊着江以衎一口气,他身子弱,蛊毒也就跟着弱。
阿念放下温水,眉头紧蹙,他们殿下在受罪,他却束手无策。
狂风呼啸的暗夜里,江之让来到私宅,老巫医用银针扎进江以衎的太阳穴,以外力强制介入助他短暂清醒。
不一会儿,江以衎长长的睫毛微动,他睁眸,在身体遭受着极致的痛楚时,他血红的凤眸仍然平静坚定,从容沉稳。
“以衎,”江之让流露心疼,尽量放平声线开口,“赵姑娘的眼睛好些了,能看清东西了。”
江以衎的眸光微闪,虚弱得只能喑哑地说出个“好”字。
江之让又替他把了脉,脉象起伏不定,如果不是他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这具孱弱的身子早就不行了。
老巫医把银针从江以衎的太阳穴取下来,榻上男子阖上眼睫,再次陷入昏睡。
江之让接过丝帕亲手为江以衎拭汗。按原计划,江以衎只需坠崖假死一场给江铄增个罪名。没想到突发意外,他真的中箭了,若非悬崖下方救应的阿念动作迅速、老巫医有清毒经验,江以衎哪怕九死一生都难以撑过去。
心口处的清毒银针又换了数根,江以衎残败的身子承受着破碎般的痛苦。
在无边无垠的黑暗中,在生与死的界限处,他梦见杏眸漾着泪光的娇俏少女,她是那般明媚万千,盛夏的姹紫嫣红都不及她半分。
那是属于他的赵芸嫣,他还没有得到她的爱,他还没有陪她共度此生,她还在等着他,他必须活下去。
难熬的冬日结束了,春光柔暖,大树枝桠开始抽出嫩芽,鸟鸣啁啾,万物新生。
上了年纪的皇帝因家事接连受挫一病不起,他被扶着倚在龙榻的靠枕上,浑浊的双目注视着侍疾的太子江之让和皇四子江焕,疲惫道:
“朕是一个好君王,却不是一个好父亲。”
他盯着江焕,威严沉声:“朕用心良苦,老四适合做王爷替朕分忧,替你的皇兄分忧,明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