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若是强护,大战一起,数以千计的性命将随风而逝,此非佛门真义。
倘若老施主能够与他共释前嫌,化干戈为玉帛,诚为不世之功,不知萧老英雄可否盟天发誓:永不与顾君为敌?”。
萧远山自从被少林寺带走以后,被看押极严,非但被钢铁镣铐锁住,每隔几个时辰就有少林玄字辈高僧,将他全身重穴点到,让他一身神功也发挥不出分毫。
任萧远山内功再是深厚,可日日被点重穴,几个月下来,血脉不通,早已身受内伤,故而到了此间,一句话都不想说,这时听玄慈让他发誓以求活命,这如何能忍?
“假仁假义的秃驴!”
萧远山声如金石,目光扫过玄慈:“我若杀了你儿子虚竹,你能否放下仇恨?”
顾朝辞澹澹说道:“玄慈,你让萧远山发誓,岂不是个笑话?”
“他曾经在师父面前立誓,永不杀汉人,还不是破誓了。
况且顾某出道以来,无数豪杰奇士因我而死,每次都有你少林牵头。
顾某今日来此,萧远山只是其一,其二就是决意好好会一会少林高僧。
你们不想多伤人命,我也不想。
现今少林玄字辈高僧齐聚一堂,单打独斗也好,一拥而上也罢,但使能够胜过顾某与拙荆,顾某转身就走,永远不在参与江湖中事。
诸位若是败了,也别闭门封山了,就地解散少林寺,各位去什么大相国寺、大理天龙寺挂个单也是可以的。”
顾朝辞一人面对三十多位玄字辈僧人,能否毫发无损,战而胜之,心里自然没底,但若有王语嫣策应,那就极有把握了。
今日他不允许自己有丝毫微伤,不说扫地僧会不会出来,就是群豪也不可小觑。
故而他虽然狂妄,也不逞强,但此言一出,人人却给他吓了一跳。
少林诸玄与群雄面面相对,神态各式各样,均想:“顾朝辞这是疯了!”
台下有人忍不住叫道:“你们听听,天下竟有这样狂妄之人!”
顾朝辞澹澹说道:“待我夫妇输了,你再说这句话也还不迟。
我妻子才是天下第一高手,今日让尔等见识见识,何谓巾帼不让须眉!”
王语嫣听了这话,面上不由一红,暗啐了一口:“闺房之乐说的话,也能拿在大厅广众下说吗?”。
顾朝辞经常在床上打趣说:任凭我顾朝辞被人捧的再高,也得拜倒在你的身上,我这天下第一高手,有些名不副实了,依我看,夫人才是。
玄慈咽了一口唾沫,扬声说:“兹事体大……”
“再大的事,少林两代方丈在,莫非说了不算吗?”
顾朝辞直接打断他的话,目光一斜,落向玄寂。
少林寺中,自然是“伏虎罗汉”玄慈威望最高,玄寂玄难等同辈师兄弟,论及德望,都逊他三分。可现在的玄慈不是少林方丈了。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现今的方丈玄寂身上,就连萧远山虽然动弹不得,可眉梢眼角都流露出了焦灼神气,转动两只眼睛,挣扎看向玄寂。
此刻最希望少林寺与顾朝辞大打出手的,也莫过于他了。
玄寂心中两难,顾朝辞一身武功好似天人化身,以前少林十九玄都拿他不住,现今他更有精进。
顾朝辞说王语嫣的武功在他之上,未必是真,但也非同小可,他们多人亲自领教过。如此一来,别说少林所有高手联手围攻,能否战而胜之,实属未知。
就算真的赢了,他们一群人加起来几千岁了,这两人都是二十来岁,少林以众欺少,实则也是败了。
可若不应,祖宗基业也就算毁在自己这个方丈手上了,似也说不过去。
就在他沉吟未决之时。顾朝辞一声轻笑:“你们慢慢考虑吧,让我先与萧远山了断。”
萧远山抬眼看向顾朝辞,叫道:“顾朝辞,你杀我儿子,此恨永世不消,萧某技不如人,却不怕死,你给我一个痛快!“
顾朝辞注目萧远山,忽地拱手抱拳:“好!你死之后,一切恩怨也能就此而止,也是好事!”
萧远山冷哼一声,面庞微微抽搐。
顾朝辞一掌抬起,就要击向萧远山天灵。
“——嗤——”声音甚轻,如针穿纸,正对自己背心“灵台”大穴。
顾朝辞眼神中亮光一闪,反手一抓,摊开手看时,竟是一片小小的枯枝,好似是从扫把上折下来的。
少林诸玄也是一惊,这是何人?以一个枯枝就让顾朝辞停止行凶了?
适才破空之声他们压根没听到,若非顾朝辞摊开手,他们都不知道有人发射枯枝。
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顾朝辞作为亲受者,感受最为清晰,这小小枯枝,劲力之大,丝毫不下于强弓硬弩所发之利箭。
“阿弥陀佛”突然一声佛号,苍老雄劲,全场皆闻。
“顾居士神功非凡,真叫人叹为观止。”
顾朝辞心神震动,扭头望去,就见十几丈外的少林寺山门,缓缓走出一个身穿青袍的枯瘦僧人。
众人也应声望去,就见这僧人年纪不小,稀稀疏疏的几根长须已然全白,眼光茫然,全无精神,行动迟缓,有气没力,不似身有武功的模样。
但全场死寂,人人窒息,因为老僧一声佛号全场可闻,能将顾朝辞与少林诸玄的目光都拉过去,岂是表面那么简单?
顾朝辞瞪着来人,也是微微失神。饶是他知晓扫地僧其人,适才领教了一手,就明白这老和尚果然强的离谱。
要知道这人能在自己出掌欲出未出之际,隔着十几丈打出一粒木屑袭击自己要穴,让自己不得不收掌,如此神通手段,前所未见。
场下的王语嫣也是脸色凝重,这位少林高人果然被顾朝辞以少林存续给逼出来了,但以她见识之广博、武学之精深,这老僧的修为,恐怕还在她与顾朝辞之上,这就真正棘手了。
“你是谁?”
顾朝辞本就要会一会他,又历经无数险风恶浪,纵然心有忌惮,也是不倒旗枪,声音很是随意。
老僧慢慢说道:“施主问我是谁,我不就是少林寺中的服事僧吗?”
众人一起凝视着他,他话音未落,相距高台尚有五丈,也不见他纵身奔跃,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老僧便到了高台之上。
在场的武林人士,见老僧这一手之后,心中惊骇更甚顾朝辞出场所展露的轻功。
要知道世上之人,轻功再好,也做不到一跃超过五丈,纵然轻功极高之人,运势助跑能够一跃五丈,都是天下绝技了。
似他这种身子不动,彷若瞬移一般越过五丈之距,还要纵上两丈高的高台,简直就是匪夷所思之举了。
“佛祖……”一些定力低些的人,直接噗通跪倒,痴痴望着高台,口中结结巴巴:“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尤其是高台上的少林诸玄,更是惊骇莫名。老僧一瞬间跨过五丈,登上高台,他们居然都没有听到任何衣襟带风之声,均想:“这老僧服色打扮,乃是本寺操执杂役的服事僧,可怎能有如此超凡入圣的武学修为?”
服事僧虽是少林寺僧人,但只剃度而不拜师、不传武功、不修禅定、不列“玄、慧、虚、空”的辈份排行,除了诵经拜佛之外,只作些烧火、种田、洒扫、土木粗活。
玄慈、玄寂、玄难等僧都是寺中第一等高僧,不识此僧,倒也并不希奇,只是见他武学修为如此高深,都不由得暗暗纳罕。
即令是顾朝辞,看似一动不动,也感到惴惴不安,当即气走周身,全神戒备,冷笑道:“嘿嘿,服事僧,好啊,你要代表少林与我一战吗!”
老僧凝视于他,合十说道:“武林同道,彼此琢磨,互相印证,亦属寻常。
但施主动辄以门户传承为赌,此大违武学正道,也让自己一身神功失去本意!”
顾朝辞见他目光呆滞,直如视而不见其物,但他眼神一来,自己周身气机一跳,仿佛自己里里外外被他直接给看穿了。
但九阳真气与北冥真气一遇外力,当即起了反应,迅速游走周身,这种感觉才消失殆尽。顾朝辞紧紧盯住老僧的双眼,冷冷说道:“我的道就是以牙还牙!”
老僧长叹:“本是世之奇才,却成了世俗之人。”
“大师见谅!”顾朝辞了无愧色:“我非仙非圣,本是俗人,争强好胜就是我的魔头。”
老僧徐徐说道:“明知魔头,为何放纵?”
他也盯着顾朝辞看了许久,见其眉宇之间透着寂寞之意,这双眼睛亮如寒星,但又带着一丝萧索,又仿佛一湖平静的秋水,清澈见底,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顾朝辞不假思索道:“魔念丛生,难得解脱!”
老僧目中带着些许疑惑,似乎想不明白,眼前这个年轻人如此性情,怎能修成如此超凡入圣的武功。
他知道,自己适才虽只扔出一个枯枝,但当今世上能听到那丝细微之声的人,也是凤毛麟角了,更别说接住了。
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说道:“居士难得解脱,何不以大伟力降服自身魔头?难道非得灭了少林传承,以求心之所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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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朝辞与老僧一边打着机锋,一边紧紧盯着老僧双眼。可从老僧的眼中,还是看不出有任何变化,自己几次试探,就仿佛有颗石子扔进了湖中,却激不起半点波澜。难道他真的已经“七情无常,万虑皆空。”
就像湖中的水一样,已完全干涸?
要知道,佛门武功讲究“无住无着”,以“空”为极旨,道家内功则自“无滞、无碍”而趋“无分别境界”。两者虽殊途同归,练到极高点时甚为相似。
而世上几乎所有武学都不出佛、道两大武学宗教之藩篱,故而武学之道的极致,都在“空、无”二字。
以扫地老僧武功之高,就像一柄不世出的宝剑,不说利剑出鞘,就是放在那里,就应该令任何人也无法逼视。
可无论什么样的剑,一旦出鞘,锋芒露尽,就容易为别人所针对。尤其对方也是绝顶高手。
故而一柄剑,真正可怕之处,不在于它出鞘之后,而在于它还藏在剑鞘之中,下一刻要刺向何处,这才是最令人难以琢磨之事。
他的“降龙十八掌”根源于《易经》的道理。精义讲究料敌机先,攻敌破绽、有余不尽。《九阴真经》源自道家,主张不可抢先进攻,一味退守,以柔克刚。
《九阳真经》根本理念也是讲先发制于人,后发先至。
可老僧整个人,就像是一柄藏在古老陈旧的剑鞘中的剑,它有怎样的锋芒与力量,瞧不出来,甚至连一丝气息都感觉不到。
他只往这一站,不曾动手,就将佛道两家武学精义中的“空无”二字展现的淋漓尽致,足见其之可怕。
那等他先出手,还是自己先出手?
这时的顾朝辞,心里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忽道:“藏锋于钝!”
老僧怔了怔,眯起双眼,凝注顾朝辞,眼底深处,暗生波澜,缓缓点头道:“居士非但传承了得,悟性更是超凡,连我所修之法的本来面目都能一语道破。
本派武功传自达摩老祖。佛门子弟学武,乃在强身健体,护法伏魔。修习任何武功之时,务须心存慈悲仁善之念。倘若不以佛法为基,则练武之时,必定伤及自身。
而佛法讲究无住无着,武功要义也在‘空无’二字,一切皆空,方能学有所成。
本来老僧还有些疑惑,你心中魔头缠杂,为何年纪轻轻能修至此等武学妙境,现在却是明白了。
你心中得了一个‘无’字,任何事物都不在你眼里。所以你心中没有什么真正的善恶正义,只有远近亲疏。
本寺玄难大师曾问你,尊夫人若是做出令全天下都唾弃的恶事,你会怎么做,现在我知道了。只要她是你夫人,你就会支持她,她做什么事反而无关紧要了。”
少林诸玄均是大有修养的高明之士,虽见他是本寺位份极低的僧人,当下也不打扰,只听得几句,便觉这老僧所言大含精义,道前人之所未道,心下均有凛然之意。
玄慈、玄寂等高僧合什赞叹:“我佛慈悲,善哉,善哉!”
顾朝辞笑道:“大师见事通透,在下佩服万分,世上之事只要机缘到了,自然瓜熟蒂落,水到渠成了。”
老僧微微一笑道:“这样的机缘,已足以令人为之艳羡,也足以令人动容。”
顾朝辞摇头道:“我修的是武功,你修的是佛法,论境界,我不如你,大师怎会羡慕?又岂能让你有丝豪动容!”
老僧目光闪动,合十说道:“我佛之道,讲究空无,人间万法,均归一空,佛法武功,概莫能外。须弥芥子,大小有分,但都是证道悟空的法门,无有高下!”
顾朝辞朗然一笑,双眉一扬道:“大师之言,振聋发聩,可究竟是你的菩提妙法厉害,还是在下神功高明,倒要好好请教!
这也是我此来少林,最为期待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