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穿了,我不穿了,行了吧。”阮卿额角青筋都在跳,“你就别各种咒我倒霉了。”廿七果真“呸”了三下,消除了乌鸦嘴的咒力。但他还是说:“别想了,你这样的弱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去了我们那地界,活不下来的。”想了想阮卿对生活品质的要求,补充道:“就算幸运能活下来,就算能赚到银钱,那里的日子你也是过不下去的。别的不说,就说菜的味道,就说菜油。想做炒菜,哪里有这样清亮、透明、无味的菜油?我们那里的油,气味很大的。”“就算你有本事有技术,能榨出更纯净无味的油来,那许多根本不存在的调料又上哪里寻?番邦都在海外万里之遥的地方,你再有天大的本事,也飞不过去吧?”“知道了,知道了,行了,彻底死心了。”阮卿两手在胸前比了个X,“别打击我了,醒了,梦已经醒了。”危险什么的还会觉得“我运气不会那么差”,但想到真过去,饮食上可能习惯不了,有太多美食都吃不到了,阮卿就彻底熄了穿越的心了。想穿越的都是为了活成人上人,谁也不想活得还不如在现代。阮卿丧气地撅唇吹吹刘海,眼睛斜斜一瞥,看到了廿七嘴角一抹狡黠的笑。她掰过身子,面对着他:“有个话,我必须得跟你说清楚。”“廿七,你来自古代,与现代社会有很多脱节的地方。”她说,“说不定是什么时候,你就会做出违反现代社会规则的事情来。”“这都没关系,我都可以理解,我会尽力帮助你尽量避免这种情况,或者等事情不可避免地发生之后,帮你想办法弥补修复。“但只有一件事,就是杀人这件事,我是完全完全不能接受的。”她神情严肃地说。廿七头痛,这个事已经说过一回了,怎么又来:“我不是已经立了毒誓?”“不是的,我是刚才忽然意识到,你虽然发誓绝不会杀人。可那是因为,我给你讲明白了杀人将要接受的法律后果,以及让你明白了现代技术下,你几乎不可能逃脱这个客观情况。你衡量了利弊,所以选择了规避。”“但是,你根本就没有理解,不能杀人,不是因为杀人要被判死刑,而是因为生命可贵。”阮卿的眼睛清澈明亮,在廿七看来,常常甚至带着几分天真。他沉默了片刻,笑了:“你说的是,我确实从没觉得生命有什么可贵。我接过的生意,有高官显贵,有富商大贾,也有功夫高强一般人杀不了的江湖高手。”“只是他们,都逃不过我的一刀。”“富贵者也好,强悍者也罢,终究谁也难逃一死。”他说这话的时候,那种日常伪装出来的温顺无害消失,眼睛里的光锋利又冷漠。廿七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跟阮卿坦诚这些,为什么会用这样的口吻跟她说话。他明明还在怀念刚才阳台上,夜风轻拂脚心,身边有人陪伴的感觉。他明明是想好了要娶她,想跟她一起过下半辈子的。且,内心深处,那奇奇怪怪的期待又是什么?他到底在希冀什么呢?阮卿凝视他片刻,开口说道:“你说的不对。”她把身体完全转向他,盘起腿来撑着脚踝,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你会有这种错误的认知,是因为你看的死亡太多了。”“这些非正常的死亡集中在你身边,你看多了自然而然就会觉得很正常。”“但实际上,大多数人每天看到的都是勤勤恳恳好好活着的人。”“你这种情况,现代有一个专门的术语,叫作信息茧房。意思是,你的生活被桎梏在某种特殊的信息里,这种信息好像茧一样把你关了起来,于是小小的茧就成了你的全世界。”“你孤儿出身,我猜你那个杀手组织里,和你一样的人应该都是孤儿出身对吧?”“你有没有想过,那种组织为什么只选孤儿呢?”“就是为了更好地隔绝你和正常世界的联系呀。就是为了切断你的共情能力。”“孤儿,意味着世上没有一个人对你来说是重要到不能失去的人。当然你自己也珍惜自己的生命,但那只是最基本的动物求生本能而已。但你没有父母亲人,也没有妻子孩子,可能甚至都没有朋友。”“所以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一个人,让你会觉得‘别人的命和我的命一样可贵’。让你失去了与别人的求生意志共情的能力。”“但是如果你能打破这个信息茧房,你会发现非正常的死亡不是人生常态。它根本就不该是。”“生命就是可贵的,因为一旦失去,不可能复活,没法重来。”“比如我的爸爸妈妈就是我最宝贵的亲人,如果说谁要杀死他们,我真的会去跟那个人拼命。”阮卿想建议廿七找一个人恋爱、结婚,使对方变成他“重要的人”,去感受生命的可贵。可她转念一想,他是个古代人呀,古代那种男尊女卑的社会,男人可能会把妻子视作自己的财产而不是一个独立的人。她于是改口:“我建议你生个孩子。血缘是最容易链接人与人的纽带,或许你有了自己的孩子,血脉相连,就会明白我今天的说的这些话了。”廿七看了她一会儿,笑着答应:“好,如果我娶妻,一定生孩子。”这种修正三观,重塑认知的事,也不是靠一席话能立竿见影的。阮卿该说的、能说的都说了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垂下眼,掰着脚踝前后摆了摆身体,停下来,又抬起眼:“还有……”“虽然吧……好吧,我承认我其实很喜欢你来了之后,把我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特别让人舒服。”她说,“但我的舒服不能建立在别人的难受上。”廿七挑眉:“怎话怎讲?”阮卿撑着脚踝看了看天花板,终于还是正视了廿七:“就上次在车里咱俩谈过关于装不装的问题,你说你也不算是装的,寄人篱下得有该有的态度……”廿七问:“你到底想说什么?”“嗐。”阮卿说,“就这些家务什么的,不爱做就别做了。其实也不是非要你做不可,我本来之前是有钟点工的,就赶得特别寸,遇到你前两天刚辞退了,还没来得及请新的你就来了,就一直没请。所以这些事才落到你身上。其实也不是非让你做不可。”不过是因为廿七做得自觉而且非常好,让人又舒服又爽,阮卿才一直没吱声阻止。现在想想,让个杀手委屈在小房子里每天洗洗涮涮锅边灶台的,其实是挺憋屈的。“是我不对。”阮卿有点难为情,但也勇敢承认自己的错误了,“其实就是……对我来说,你好像是一个电视剧里的角色,或者小说里的人物似的。就是说,我其实一直以来在你身上投射了滤镜,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就是说,其实我一直没有把你当作一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人。就是说……”在阮卿有点语无伦次的几个“就是说”中,廿七恍恍惚惚,竟感到内心深处的一角得到了填补和满足。原来如此。他从前幻想着退隐后的生活——置一宅院,蓄些仆婢,娶个妻子。在他这个后半生的人生规划中,从未考虑过要将自己真实的身份和真实过往告诉这个“妻子”。大概率他这个和他白头偕老的“妻子”终其一生将对他腥风血雨的前半生一无所知。可是面对阮卿,他原来竟期盼着能让她来认识真正的自己,而不是伪装的自己。廿七不得不深深地吸一口气,来压住这种心悸感。他打断了她的“就是说”,微笑道:“我懂。”“但我那天也说了,并不是都是装。我是喜欢做这些事的。”他说。阮卿自己最讨厌做家务什么的了,她就连亲自操作洗碗机和扫地机器人都觉得麻烦,因此对廿七说的话持怀疑态度:“真的?”杏眼圆睁,一脸狐疑的模样让廿七忍俊不禁。“是真的。”他保证。“以我的身手和体力,这些事连力气活都算不上,我日常练功要比这累得多。”他诚恳地说,“而且,对你或者会觉得琐碎厌烦,对我,却是不一样的。”“我开始相信,的确会有上万的人会爱看洗地毯、修驴蹄子了。”因为看那些东西的感受,大概就和他做饭、叠衣、拖地时候的感受是一样的。脑子是放空的,心里却是安宁的。很舒服,像人浸在温水里。不愿意出来,只想一直浸着。四肢放松,人在水面自然漂浮。真的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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