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全城上下为这场大洪水的到来做了充足的准备,但当五月洪水彻底退去,返回的人们看见的依然是一座破败的城市。
那些遍布全城的、至少与成人等高的淤泥,许多建筑在水中浸泡了一个多月都还无恙,可随着洪水退去,遍布屋顶的厚重淤泥加上烈日暴晒,很快便坍塌成一堆断壁残垣。
才刚建起来个大略雏形的杓山新城,因这一场大洪水成果直接毁掉大半,即便看似坚挺依旧的城墙,经过仔细检查后也发现在长久的浸泡与其自身的重压下,根基早已隐患遍布。
所以,为了真正的稳妥,便是那些看似完好的建筑,也都要经过近乎重建一般的大修。
相当于过去数年的心血白费。
但重新归来的人们脸上却没有颓丧之气,在连续挺过了兽潮隐患和大洪水侵袭后,这座城就像是那些历劫之后却没有倒下的植物一样,反倒变得更加坚挺强大了。
刘善长甚至拖着老迈的身躯,制定了杓山新城重建计划,并非照着原来的杓山新城原样复刻,而是在保留核心精髓的情况下完全推倒重建,将原本因为经验眼界的不足而留下的缺陷趁此机会弥补。
刘善长带着整个官僚体系主持杓山新城的重建,贺铁铸除了寥寥几次露面,全程神隐,这种唯有营地核心高层才有的疑惑其他人却是根本就不知道,也鲜少有人知道贺铁铸哪也没去,只不过是长期坐镇在灵桃雅园而已。
贺铁铸不懂阵法布置,只能修一圈围墙将灵桃雅园大片区域围起来,以后,这里不会再作为公共区域了。
对于围墙的出现,和部分区域的彻底封闭不开放,在这个百废待兴的时候本来就没什么人关注,何况,在大洪水来临之时修筑一些辅助工事保护三株灵桃树——不管成效如何,这种行为本身也是完全合理的,所以,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折。
这一天,坐镇在灵桃雅园的贺铁铸等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访客。
……
七月。
杓山新城正在热火朝天的开展着重建工作。
城西校场,同样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因为这里本就没什么复杂的建筑设施,当洪水退去,陆续回归的五支千人队将校场周边的淤泥清除之后,城西校场就再次恢复了使用。
这次历时数月的行动中,杓山军的表现异常亮眼,无论是在前期组织后方的人口调度、确保所有聚落的执行有力且不混乱,还是深入一线参与扑灭一起起酝酿之中的兽潮隐患,还是深入探查白沧江河段警讯,与杓山坊提供的信息彼此印证后推算出大洪水到来的准确时间,一桩桩一件件,杓山军把印象分彻底刷满。
在没有明确的对比之前,很多杓山营地高层对于将大批精锐武力搞军队化是不以为然的,在他们想来,杓山营地不缺武力,甚至有极大的富裕,有任何需要,随时都能有针对性的组建一支强大的武装力量。
有需要时组建,没必要时解散,灵活,简单,且管理成本极低。
军队化并不会明显提升杓山营地的武力,十位一流高手并不会因为军队化之后就变成十个绝顶战力,但无论是如同吞金兽一般对各种资源的巨大消耗,还是管理成本的剧烈提升,却都是实实在在,肉眼可见的。
所以,哪怕贺铁铸、刘善长等人极力推行,最终也只是弄出了五支千人队。
而现在,贺铁铸根本就没有任何表态,刘善长也没有出力,新组建的五支千人队已经在城西校场进行了为期两月的训练。
和另五支千人队一样,除了经验欠缺,新组建的五支千人队质量丝毫不差。
其中军将士卒的成分却非常有意思,真正来自杓山直属聚落的武人只有四成左右,另外六成都是个个附属聚落武道势力主动“榨”出来的油水。
在此之前,这些武道势力已经将下辖聚落在文治、民生方面的权力一点点渡让给了杓山营地,而他们也因为这方面的大步退让,获得了保留自身武道势力独立性的资格。
一直以来,他们都非常警惕,生怕杓山营地图谋他们手中这股力量,哪怕贺铁铸从来没有这方面的言行乃至暗示,他们依然像是土财主看护藏在地窖里的财宝一样守护着这股力量。
可现在,贺铁铸等人没有任何表示,他们却上赶着将手中珍藏的武力贡献出来:“也算我一份,也算我一份……”
生怕赶不上这趟车似的。
一间营帐内。
贺文盘坐在一个巨大的浴桶之内,各种珍贵药材熬制出来的药汤将贺文几乎完全淹没,浓浓的药香扑鼻。
随着五支千人队的整训,身上那属于江湖武人的草莽气息越来越被另一种铁血森严的气势所替代,贺文清楚的感觉到,笼罩在城西校场上空的铁血军煞也越来越浓烈。
这对他的影响则是,他能更轻松的感应到铁血军煞的气息,能更轻松的将其吸纳入体,给他的身体带来更剧烈的痛苦,也让他的修行变得更加高效快捷。
某一刻,闭目盘坐在浴桶中的他身体开始越来越热,身体逐渐变得彷佛烙铁一般通红,鸟鸟的白色烟气从头顶蒸腾,混杂着汗液,药香,体液,杂质的特殊气味充斥营帐。
常温的药液温度开始一点点提升,最后开始咕都都沸腾起来。
他的身体毛孔彷佛化作了一张张小嘴,吞纳着汤药中的草木精华,天地灵气。
原本只是脖颈以下通红的身体,开始一点点上移,红线升至脸颊,最后将整颗脑袋都包裹在内,源源不断的高温从头皮蒸腾四散。
在这过程中,汤药从浓稠变成清汤寡水,最后变成一桶清水,渐渐地,清水又被点点灰黑油腻变得污浊不堪。
“卡察!”
贺文睁眼醒来,刚要站起,撑在浴桶两侧的双手就直接将浴桶撑得支离破碎,桶中污浊的流水迅速流淌四散。
贺文捏了捏拳头,感受着身体中充盈而圆融如意的力量,还有饱满的精神状态,心中充满了喜悦。
“这就是绝顶层次的状态吗?感觉真是棒极了!”
修为突破到堪比绝顶武者的层次,固然值得喜悦,但真正让贺文从脚底板爽到天灵盖的是。
他,贺文,十七岁突破到绝顶武者层次。
而被杓山营地上下视为传奇的贺铁铸,却是在十八岁才突破此境。
“我比你提前了一年呢!”贺文心中如此默默想着,然后捏了捏拳头,骨骼爆鸣:“而且,这只会是我的起点,我还会走得更远,比你更远!你看着吧!”
突破的兴奋劲过去之后,贺文却陷入了思考。
“最开始,我的修炼进度非常快,每天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强着,可渐渐地,修炼就慢了下来。”
“无论是血食还是药物,我都从无短缺,身体状态也都保持得非常好,哪怕最初因为身体过于羸弱修炼之后常有空乏之感,我也会第一时间补充恢复,其他时候更是始终处在极佳的状态。”
“我一开始认为是随着境界提升,速度变慢本就是自然而然的过程。”
“可是,我并非真在修炼凡民武道,而是铁血军煞道,从我第一天接触此道到现在,我一直都处在养息境层次!
因为大道不同,可能在表现上和其他养息境修士有差别,但境界上却是和他们一致的,难度变化不可能这么大。”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是因为铁血军煞不够!”
“铁血军煞不够是因为军队数量不够!”
随着梳理,贺文神色逐渐凝重起来,他意识到,制约自己成长速度,甚至成长上限的,可能既不是他个人忍耐痛苦的能力,也不是铁血军煞道这条大道到底质量如何,而是杓山军的规模。
想到这里,一个曾经让他犹豫过的问题似乎不再是问题了,哪怕是为了他自己,他也应该这么做。
离开军营,贺文径直返回贺府。
唤来一个仆役便问:“我父亲在哪儿?”
仆役赶紧道:“小人不知道,自我这次回来到现在,就从来没有见过老爷。”
贺文皱眉,问:“一次都没回来?”
仆役:“是。”
贺文无语。
两月前他随杓山军返回以后,也曾回家两趟,虽然都没有贺铁铸碰面,但也没觉得什么,这在别的父子可能很古怪,可在他们,却简直就是一种日常了。
所以,他也不曾问过,那些仆人自也不会上来与他说这些。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此事。
他想了想,转身出府,径直去了不远处的刘府。
他挥退了小心在旁服侍的刘府仆役,直接在书房等了起来。
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年近七旬的刘善长这才进入书房,对贺文呵呵笑道:“还真是稀罕,你居然还有暇登我的门,这么耐心的等我,到底什么事?”
贺文却起身恭敬行了一礼,才道:“刘爷爷,您老年纪这么大了,用不着再这般事事亲为了吧,您还是需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刘善长的目光也变得温和起来,呵呵道:“我的身体我知道。”
贺文这才道:“嗯……这次回家才知道父亲一直不在家中,家中仆役都不知道他的去向,我想您一定知道。”
刘善长点头,看贺文的目光越发温和了,对此却没有丝毫隐瞒,道:“他人就在灵桃雅园,你要寻他,直接去那里就好……嗯,这事尽量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在灵桃雅园?干什么?”贺文疑惑,而且,这里可是他们的地盘,怎么还搞得如此神神秘秘的,还尽量不让其他人知道。
刘善长道:“这事告诉你也无妨,这场大洪水虽然几乎彻底毁了杓山新城,这么一番折腾,这些年积攒下的那点本钱也几乎全折了进去,但也不是只有坏事,也有好事发生,只不过,这好事稍不注意就要变成坏事甚至是祸事。”
“什么好事?”贺文这话刚出口,脑海中便是灵光一现,“灵桃雅园……听说之前你们是想将三株灵桃移栽,被几位修士用套说辞阻拦了下来,莫不是,那三株灵桃树真如他们说得那样,借着这次大洪水成功历劫,变成了低阶灵根?”
刘善长抚须而笑:“你看,只要是个聪明人,若是知道你爹现在就在灵桃雅园,哪怕不曾亲见,一些事情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可你爹更不可能为了打消某些人的猜测而离开,也只能亲自在那里坐镇。”
贺文点头,心道,灵桃树进阶为低阶灵根,按理说,结出来的灵桃对练气境的修行人都有极大地帮助,对他自然也不会例外,但他真不确定灵桃对自己修炼的铁血军煞道能不能也带来提升。
他猜测,大概率是不能的,只能当成一种品质更高的药材,补充身体亏空,对修为的直接提升应该是不能的。
因为铁血军煞道最重要的是铁血军煞炼体淬体,一切都是围绕这个展开,想来这种灵桃再怎么神奇,也不可能给自己额外提供一些铁血军煞。
这些念头在他心中过了一遍,便摇头扔到一边了,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等以后灵桃成熟了尝一颗答桉自然就有了。
他反而想起了另外一事,皱眉道:“咱们营地战力最强的就是他,要确保灵桃树无恙,也确实由他本人坐镇最合适,若真有强大的修士觊觎,也会因为他杓山营主的身份不会下杀手,最多只会抢走桃树……可这么一来,他岂不是要长期钉在那里?”
刘善长道:“这你不用为他担心,你爹说这只是暂时的,未来他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贺文点点头,也就不再追问。
没一会儿,他便起身提出了告辞。
刘善长起身相送,看着飘然远去的贺文,他也欣慰于这两年他在军中的磨砺,其他且不说,身体确实比以前好了太多。
他对贺文去找贺铁铸要谈什么也有些好奇,毕竟两父子的关系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寻常事情,贺文可不会这般主动的去找贺铁铸。
不过,他最终还是没问,毕竟,两人是父子,说不定贺文就忽然转过弯来了呢?
“两个犟种。”刘善长笑骂了一声。
……
知道了贺铁铸在哪儿,贺文倒是没有忙慌的赶过去,反而慢慢的走着,趁机整理心中思绪。
早在刚得到铁血军煞道此法,且亲身确证此法功效非凡,贺文心中便一直有个念头在纠缠着。
“要不要告诉贺铁铸?”
一方面,他是如此迫不及待的想将这个法门与贺铁铸分享。
若说这个奇遇只能与一个人分享,毫无疑问,这个人只会是贺铁铸,不做第二人想。
可另一方面,他对将此法分享给贺铁铸是如此的抗拒。
“白捡这么大个便宜,凭什么?”
可这次,他意识到铁血军煞道的修行与军队数量息息相关,这似乎给他找到了一个自己说服自己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