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应过来之后,奚迟立刻加快步伐上前追上他。
两个人并排走在路上,奚迟看着他的侧脸,几次想开口都没说出什么来,最后说了句废话:你来这做什么?
看到他少见地露出愣愣的表情,霍野嘴角笑意更深了,答道:真是路过。
奚迟的眼神是一点也不信。
老刘不是捐了一批救灾物资么,我跟他店里两个小伙计一块开车运过来,走之前经过这个医院。霍野咧嘴一笑,我就想会不会是奚医生支援的医院,结果正好碰见你。
净是瞎扯,奚迟心里默默想。
c市的风要比他们那里大很多,一阵阵风吹拂在他脸上,裹挟着身旁人的气味。
他闻到霍野身上清冽的气息,带了一点点烟味,想必一路开过来路况挺差的,抽了不少根烟提神。
奚迟心里泛起细细密密的酸涩,深吸一口气,加重了语气:你不该来,太冲动了。
被他瞪了一眼,霍野居然感觉有点爽,总觉得这眼神软绵绵的。
走到楼下,霍野把纸箱递给接应的人,问奚迟:还有么?
奚迟下意识往不远处的货车指去,马上觉得有点像指使别人干活,放下手:你别管了,快回去吧。
霍野像没听见,径直往货车那边去了。
奚迟无可奈何,跟着他一起过去,又拿了一箱药。
霍野抱了两个箱子,冲他扬了扬下巴:给我吧。
我不至于连这个也搬不动。奚迟抬着纸箱坚持道。
不是。霍野笑道,我是觉得你这双手该留着做手术。
奚迟垂眸:这个时候没那么多讲究。
霍野拗不过他,和他一起搬着东西走了。
越来越多人过来帮忙,没过多久,新到的一批医疗物品就归位完毕了。
霍野跟他并排冲着手上的灰,问他:你是一晚上没阖眼么?现在能休息吗?
嗯,回来了几个当地医生,暂时不需要我上了。奚迟搓着指间的泡沫,不过我刚去看值班室都躺满了,才出来的,不然还遇不见你。
他刚才推开几个休息室的门,不光床上有人,甚至有人裹着睡袋躺在地上,他看到了好几个自己的同事,看来经过一天一夜,大家都已经精疲力竭了。
其实这边医院给他们安排了附近的住宿,但谁都不敢回去,毕竟现在情况只是暂时的缓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出新的状况。
你要不要来车上睡一会儿?霍野问。
奚迟想了想,觉得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提议,他已经开始觉得隐隐的头痛,如果之后抢救患者,自己体力不支先倒下就糟了。
好,你等我一下。
等他换下白大褂,拿了东西,跟霍野走到车旁,车上忽然跳下来一个平头的小伙子,把他吓了一跳。
一惊一乍的。霍野瞥了那个小伙一眼。
奚大夫,好久不见,辛苦辛苦!小伙子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奚迟认出来他是老刘修车行里的员工,之前去的时候见过的,跟他打了个招呼。
小平头笑得更暧昧了:嘿嘿,我去那边找小李去,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他在霍野的眼刀中一溜烟儿跑了。
奚迟跟他上了车,霍野把副驾驶的车座放平了,空间确实很宽敞,四周也十分安静。
奚迟犹豫了一秒,有点不自在地开口:我想换件衣服。
霍野眼神微微一沉,然后清了清嗓子道:嗯。
他起身下车,把车门关上了。
奚迟拿出换的衣服,解开了衬衫扣子。昨晚在病房抢救的时候,一个病人的血溅在了他身上,好在被白大褂挡住了,当时情况危机没空管那么多,今天总感觉有点难受。
在别人的车上换衣服,多少令人有些不好意思,他加快速度,三下五除二地换好了。
奚迟打开车门,看到霍野正在车头那边抽烟,烟雾淡淡绕在侧脸前,眼睛漫不经心地瞟着远处的山峰,橙红色的火光在指间忽明忽灭。
他其实挺讨厌烟的,因为小时候他母亲工作压力大,总是在晚上一根接一根,一边加班一边抽烟,烟味在他的记忆里就是疲惫和落寞。
但眼前这幅景象,竟意外地让人感觉很放松很和谐。
霍野听见声响,转过身来,看见奚迟从车门里探出半个身。
c市气温有点低,他换了一件白色的线衫,看起来格外柔软。
霍野把烟掐灭了,眼神也止不住跟着软了下来,对他说:你睡吧。
你不上车么?
奚迟下意识问完,才感觉到这么说有点奇怪,耳根微热。
霍野直勾勾地看了他一眼,解释道:有烟味。
刚才话都说了,这会儿总不能让对方在外面吹冷风,奚迟抿了抿唇:我现在嗅觉不是很灵敏,昨晚血腥味闻多了。
霍野立刻走过来,拉开主驾驶的车门坐上车,近距离看着他: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在邀请我。
奚迟一愣,忽然想到之前在他家楼下,对方确实想和你上床的宣言,脸上热了起来。
看他这个反应,霍野嘴角一弯:开玩笑的,我还没那么禽兽。
奚迟移开目光,拿出手机把声音调到最大,放在他们中间的扶手箱上面。
等下如果我手机响了,我没被吵醒的话,可以叫醒我么?
人太疲惫的情况下,有时候睡梦中会听不见铃声响,他害怕等会儿错过有急救找他的电话。
好。霍野答应。
奚迟在座椅上躺下,安心地闭上了眼睛,浓重的困倦之意马上袭来,他几乎是几秒钟就睡着了。
霍野看得出他眉宇间的疲惫,放轻动作从车后座上拿了件外套搭在他身上。
可惜他睡着还没有到四个小时,放在中间的手机便吵了起来。
霍野看向奚迟,他侧身蜷在桌椅上,眉心轻轻揪着,唇色也显得有些苍白。
他也跟着皱起了眉,过了两秒,还是拍了拍奚迟的肩,把人叫醒了。
奚迟半眯着眼睛坐起来,接过手机:喂……
听清对面说的话后,他眼神顿时清明起来,声音又恢复了平常的冷静。
嗯,好的,我知道了,马上过来。
挂断电话,他转过来和霍野说了句有脑外伤,就迅速地拉来车门下了车。
起身的时候他没看清,霍野的外套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在地上,奚迟忙捡起来递还给他。
霍野接过来道:你快去吧。
奚迟点点头,走了一步,又转身跟他说:你们早点回家,万一有余震。
霍野牵起嘴角,颔首道:好。
奚迟赶到病房后,看到新转上来的患者是一家三口,父母都处于昏迷状态,只有孩子睁着大眼睛望着他们,看来是一起刚被救援出来的。
当地的医生告诉他,根据检查结果来看,小朋友仅有软组织挫伤和腿骨骨裂,妈妈的情况复杂些,有硬脑膜下的出血和脏器挤压伤,而爸爸的情况最差,颅骨骨折合并脊柱骨折。
只从伤情来看,奚迟大概也能猜测出当时的情景,大概是父母把孩子紧紧护在怀里,父亲用脊背承受了砸下来的墙板。
他收敛了情绪,立即和旁边其他医生讨论起病情和处理。
最后,这对夫妇被推进了相邻的两间手术室。
孩子妈妈仅仅进行了颅骨的钻孔引流,没过太久就被推出了手术室,孩子爸爸则复杂得多,由神经外科和骨外科两批医生围在手术室里奋战了六小时,才终于转危为安。
最后男人被推到监护室时,所有医生都松了一口气。
奚迟换下手术衣再出来时,天色又是黄昏了。
夕阳将天空染成了一片金橙色,辽阔而璀璨,让人心中盈满一种无限希望的感觉。
奚迟站在手术室门口的窗前看了一会儿。
刚才那位年轻的父亲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谁都不知道会不会留下后遗症,甚至无法预估他是不是一定能再站起来。
看到那一家人,他不可避免地想起自己六岁时那场事故。
对于当时的情景,他除了模糊的一些感觉,一丝一毫也记不起来。
但是按来他家采访过的记者描述,大概是奚长明在知道对方是精神病患,无法正常沟通的情况下,仍然不停地求对方不要伤害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而他的母亲已经被吓到动都动不了,却一直死死把他护在怀里。
在奚长明住院期间,有医生说因为伤到了神经,他有瘫痪的可能性。
奚迟偷听到他妈妈给他小姨打电话,说如果他爸爸真的残疾了,那她就不离婚,如果最后没事,两个人还是分开比较好。
六岁的他一时陷入困境,不知道该祈祷他爸爸能够痊愈,还是不能。
最后他还是许愿,希望奚长明能平安出院。
奚迟看着窗外的晚霞,伸展了一下肩背,转身下楼。
走到一楼,他却意外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霍野站在医院大厅里,正弯腰跟一个坐轮椅的老奶奶解释着什么,奚迟瞥见他衣服上勾着一个小徽章。
奚迟等他跟老奶奶说完话,走过去问:不是说回去吗?
霍野转过身,看到他,神采一瞬间飞扬起来,指了指衣服上的标志:本来要走的,不是看到招募志愿者,顺手报了个名。
奚迟无奈地看着他。
霍野笑得肆意:提前提升一下医务人员家属的觉悟。
奚迟莫名觉得他笑得有些晃眼,垂下眼睛:去吃饭吧。
医院食堂的阿姨看他们是生面孔,知道他们大概是别处来支援的,打饭时盛的菜特别多,恨不得堆成一座小山,奚迟连忙制止才没有造成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