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山遍野的红叶红得湿润通透,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的清新以及泥土的芬芳。再见到老太爷的时候,明显感觉老太爷的精气神短了一截子。初挽心里明白,老太爷面上看着还行,但是各项器官已经严重衰竭,不过是硬撑着罢了。到了这个年纪,药石不能医,不受罪就那么离去都是好的。之前还撑着那么一点精气神,现在自己结婚了,他没别的牵挂了,便松懈下来。人泄了那口气,马上就不一样了,就像气球瘪了一样。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初挽也接受这个现实,不过看到这情景,还是有些难过。这就像是看着一棵树终究要枯萎,她却无能为力。她便小心地守在老太爷身边,给他装烟袋,陪着他说几句话。不过初老太爷却不太想让她陪着,他叫了陆守俨这个重孙女婿说话。初挽洗了水果送过去,听了一耳朵,听得出,老太爷在松懈了那口气后,已经是彻底的老人家心思,对陆守俨现在是真心欣赏。她便觉得欣慰,甚至觉得,重活一世,哪怕一事无成,她至少让老太爷走得比上辈子更舒心,就已经值了。吃过中午饭,陆守俨跟着初挽过来初挽的房间。进屋后,他关上门,本是下意识一个动作,不过初挽却突然想起上一次他过来自己房间。下雨天,他站在门外,她放他进来,却又被他吓到,于是他只是站在门边,看着她和她说话。那个时候的渴望和煎熬,化作了现在的若无其事和光明正大。她这么想着的时候,他也看过来,四目相对,显然彼此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有时候就是这样,不需要言语,一个眼神,甚至不需要眼神,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意思。先开口的是陆守俨:“我晚上怎么睡?”初挽把问题反抛给他:“你觉得呢?”她从小就很有脾气,得罪了她,她当时不说什么,后面肯定要找补回来。他便低声道:“我们当然要一起睡。”陆守俨道:“挽挽,我不想一个人睡,我们这不是结婚了吗?”初挽:“是,结婚了,所以作为一个男人,你需要有人给你解皮带了。”陆守俨:“我在车上说了,我们现在可以试试。”他还是不在解皮带上承认错误,她就故意道:“晚了,我现在只有两岁!”陆守俨笑看着她:“两岁?那还小呢,晚上得要人抱着哄吧?”初挽一听,差点跳脚:“陆守俨,我不理你了,我也不和你一起睡了!”谁知道她这么一说,就听那屋老太爷的声音响起:“挽挽,怎么了,我听你和守俨吵嘴呢?”初挽忙道:“没有,我们正商量睡觉的事呢。”老太爷:“你给他多铺床被子,天冷了。”初挽:“是,太爷爷,我知道了。”那边老太爷没声了,初挽睨了眼陆守俨,压低声音道:“都怪你!”陆守俨无奈:“我一直压着声,是你说话太大声。”初挽:“就是你!”陆守俨:“行,是我。”他承认了错误,然而初挽并没胜利,她找来了破草垫子和褥子被子,准备给陆守俨用。陆守俨把屋里的各样杂物挪移了下,又打扫一番,总算在地上腾出一个地来铺床。铺好后,他看着她那张小床,道:“到时候你睡床上,我就在初挽还是没好气:“……反正我床就这么小,你别想和我挤。”陆守俨目光落在她脸上,欲言又止。初挽:“怎么,你有意见?”陆守俨叹道:“我怕你到时候打个滚,从床上掉下来砸到我。”初挽:“……”她保证:“放心好了,才不会呢!”***********下午时候,村长过来,初挽几个舅舅也都跟着来了,一个个对陆守俨颇为奉承,对初老太爷也比平时添了几分敬重。不过初挽几个舅舅走的时候,眼睛都往院子里瞄,初挽知道他们惦记着这房子。陆守俨也看出来了,直接问初挽:“你有什么打算?”初挽:“该怎么做,太爷爷已经和我提过了,以后再说吧,现在太爷爷还在,先不去想。”陆守俨见此,也就不问了,下午时候,初挽没事在屋里看书,陆守俨陪着老太爷下棋抽烟。老太爷年纪大了,说话有时候会颠三倒四絮絮叨叨的,同样的话回头忘了再说,不过陆守俨竟然一点不嫌烦,就那么认真听着,偶尔还要提问几个问题。初挽见此,心里不免感慨,其实哄老太爷这方面,陆守俨做得真是足够好。傍晚那会,老太爷去隔壁串门,家里就陆守俨和初挽,初挽洗碗,陆守俨便将旁边的劈柴给劈碎,一下下的。劈着间,他见初挽在大铁锅里倒了两瓢水,这是用灶膛里那点余烬来温点水,方便回头洗脸洗脚的。他抬眸,淡声提醒:“多烧点吧。”初挽听着,抬头看过去。他正劈柴,一只手握着斧头,另一只手扶着那木柴,胳膊那里因为用力的缘故而鼓鼓起来,充满力道和迸发感。手起刀落间,劈柴应声而碎。她这么看着他时,他也正好看过来,视线相触,他的意思明白地写在眸中。初挽收回了目光。于是整个晚上,她思绪散乱,东想西想,想得竟然脸红耳热。晚间时候,老太爷回来,和初挽陆守俨说几句话,也就歇下了,陆守俨略收拾过东西后,便进屋,关好了门,准备睡觉。他关门的时候,初挽已经躺在床上钻进被窝了。这时候窗外秋雨还在继续,声音不大,细密落下,屋内也变得朦胧起来。初挽听着陆守俨的动静,他关紧了门,之后便走到了地铺前,她能听到他脱衣服的窸窣声。黑夜让听觉变得敏锐起来,初挽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他解扣子的声音。初挽舔了舔唇,她觉得嗓子发干。这是她的房间,她睡了十几年,充满了她的气息,这是陌生男人的禁地。几个月前,这个男人还不被允许进去,他雨夜闯入,只敢站在门前,不敢踏雷池一步。结果现在,他光明正大进来,睡在这里,他在解扣子。这个男人心里在想什么,她再清楚不过,他也知道她很清楚。彼此心知肚明,却又较劲抻着,隔着一层窗户纸,她在较劲,他在压抑,你进我退,我进你退。初挽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听着他的动作,就在这时,她听到一声微妙的“咔”,很轻,却很清晰。初挽意识到,那是皮带扣被解开了,就是那个之前她解不开的皮带扣。其实根本不需要这种声音,他就可以解开吧,现在有些刻意了。就是故意给她听的吧……她不着痕迹地别过眼,偷偷看过去,借着微弱的光,她看到他手中拿着的正是皮带,皮带扣上的金属发出微光。他一丝不苟地将皮带卷起来,动作缓慢。初挽不出声,就那么看着。之后,她听到他压低声音问:“我东西放哪儿?”初挽心微微提起,不过她装作很漫不经心地道:“随便放。”陆守俨:“屋里没地方,我放窗台上吧。”初挽:“随你。”不过她这么说完,便突然意识到,窗台就在她床的旁边,他要放在窗台上,那必须经过她的床。陆守俨低声道:“帮我放好。”初挽已经知道这人的心思了,变着法绕着弯的!她别过脸去,哼了声:“你自己放!”陆守俨见此,也就不说什么,走到她床边,探身过去。初挽顿时感觉自己上方都被他笼罩了,那种纯然男性的气息,滚烫的存在,如此鲜明不容忽视。这和室内的潮凉是截然不同的存在。初挽耳热,心跳也加速了,她觉得他故意的。就在这时,陆守俨突然低首过来。颈间陡然感受到属于男人的温度,初挽瞬间紧绷。雨水淅淅沥沥打在窗户上,初挽脸红耳赤,呼吸艰难,她能感受到男人贲发的力道,能感受到他已经乱了的呼吸。他就算再克制,其实也已经忍不住了吧。特别是这样的夜晚。初挽已经在想着,他会怎么开口,或者不开口直接上手?那她要拒绝吗?她不想拒绝,肯定会让他得逞,但她要略矜持下,小小打击他一下,他只要坚持一下下就可以了。初挽就在这胡思乱想中,看着上方,那双幽邃滚烫的眼睛在注视着她,他显然也知道她在看他。夜色中,两个人并不能看清楚彼此,不过视线却无声交缠,暧昧滋生,渴望弥漫,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蜜罐子打破后的甜蜜黏感。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就那么扑在初挽脸上,让初挽感觉,自己彻头彻尾沐浴在男人紧绷到极致的渴望中。这时候,陆守俨终于开口了,声音带着隐忍的艰涩:“挽挽。”初挽声音软软的:“嗯……”陆守俨缓慢地撑起身体,这样距离初挽远了一些。初挽有片刻的失落感,他笼罩在自己身上的气息消失了。之后,夜色中,她听到他用压得特别低的声音道:“你的床紧挨着窗户,这样不好。”初挽微怔,之后茫然地问:“怎么不好?”陆守俨:“临窗位置,太潮了,容易得关节疾病。”说完这话,他下床,躺过去他的地铺上。初挽静默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终于在心里咬牙。她发誓,从现在开始,她和陆守俨相差二十五岁!所以她才两岁,才两岁!这辈子,都将是两岁!他就别想了!*************早上吃过饭后,初挽洗碗,老太爷背着手遛弯,陆守俨则从旁提了水井里的水洗衣服。初挽洗好碗后,就见大太阳底下,陆守俨挽起袖子,露出坚实的小臂,小臂是健康的太阳色,上面还挂着水滴。初挽便多看了几眼,这时候他弯腰下去,这个弯腰的动作,让他被衬衫和军绿长裤包裹的身形越发现出轮廓,很明晰利索的线条,年轻而富有力量,是军队里历练出来的彪悍感。初挽看了会,打算回屋,可视线无意中经过水盆,她顿时呆在那里了。他正用水冲洗着那件从易家得来的东西,堂堂正正,敞亮大方,哗啦啦一盆水浇过去冲,之后又用刷子沾上洗衣粉来刷。初挽看着在他的搓洗冲刷下,那个东西露出了原本的面目。她抬脚就要上前阻止,可是这时候,老太爷正好背着手走过来,看到了那样东西。初挽迈不动步了,她目光飘移,不忍去看,也不知道自己该回屋还是继续站这里。老太爷年纪大了,但眼睛不花,他的眼比什么都利,他一眼看到后,花白的眉便蹙了蹙,以怪异的目光打量了一番这重孙女婿后,便咳了一声,背着手去屋后面了。陆守俨冲刷过后,原本是想问问老太爷这到底是做什么用的,谁知道用手一捋上面的泡沫,拿起来仔细看过后,神情便逐渐复杂起来。他沉着眸,盯着那东西看了半晌,之后缓慢地回身,恰好看到从厨房走出来的初挽。初挽已经缓过神来,她眨了眨眼睛,无辜地看着他。阳光下,陆守俨的衬衫已经被打湿,贴伏在微微贲起的胸膛上,他盯着她打量。初挽挑挑眉,打趣道:“你是不是打算洗好了问问我太爷爷?”陆守俨攥着那东西,径自走到她眼跟前。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个时候谴责或者埋怨这种情绪都是无济于事的。初挽多少有些心虚,低声说:“是你自己挑的……”陆守俨背着光,也不说话,就那么垂眼直视着初挽,神情难辨。初挽心里发毛,也不敢看他。半晌,陆守俨开口,语气平静得有些异样:“怎么不提醒我一声?”说这话时,自然回忆起他挑这物件时的情景,易家人的表情,那种故作淡定的若无其事,感激地包起来交给他的郑重其事。初挽脸都红了,她是替他尴尬,她只好小小声地道:“话不能这么说,我当时也没法提醒你吧……”陆守俨面无表情:“就算没法提醒,你也不能让我带回来吧?你觉得这样合适吗?”初挽很无辜很无辜:“合适啊……这怎么不合适了?我觉得这个东西最合适给你留着了……”陆守俨陡然道:“初挽!”这声音低沉,初挽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她知道他是真生气了,她这辈子第一次听到他这么称呼自己。她赶紧哄着陆守俨:“别生气,别生气……就是小事一件,真不值当生气,再说这是远古文明习俗,祭祀祖先用的,这是很严肃很文明的事,你可别想歪了……”陆守俨:“你给我闭嘴。”初挽连忙抿着唇,使劲闭嘴,一脸很乖很听话的样子。陆守俨呼出一口气,再次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物件。那东西在清洗过后,露出了本来面目。竟是略带一些清透的灰绿色,挺拔粗粝,威武雄壮。就这么一个玩意儿。他又想起来,当时小姑娘叫着他七叔,很乖巧听话的样子,他还说要把这个送给她,说她留着最合适。他脸上便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眼神也有些恍惚:“挽挽,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丢人现眼过。”初挽听这话,差点憋不住笑出声。陆守俨立即瞪她:“你还笑?”初挽伸出手来:“给我。”陆守俨狐疑地看着她。初挽:“我要仔细看看嘛!”陆守俨眼神异样:“你要看?”初挽点头。陆守俨默了片刻,之后缓慢地道:“其实不用。”初挽:“嗯?”陆守俨皱眉:“你实在好奇,可以看我,别看这个。”初挽诧异。陆守俨看着她,宣布道:“现在,规则变了,不需要你解皮带扣了。”初挽意外:“不需要了?”陆守俨眸中是弃械投降的退让:“不需要。”初挽松了口气,这男人终于松口承认自己错了,终于退让了,不需要她解皮带了。她尽情享受着这一刻的胜利,之后,才正色道:“看起来,在受到远古文明的冲击后,你的思想觉悟有了提升,对世界的认识也得到了升华,对于你的这些进步,作为你的爱人,我感到很欣慰。不过——”陆守俨意识到了什么。初挽笑看着他道:“我是想看看这根玉祖的材质和年代,我对你的材质和年代不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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