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宝华老人的故事讲完了。 陆铭感觉,这个故事不可能是老人自己编的。其中固然可能有虚构与个人加工的成分,但整体框架应该是可信的,或者说是具备参考价值的。 那么以这个故事为基础,来对此刻的情况进行解读的话,真相就很显然了。 拆掉牌坊,厉鬼出笼,兴风作浪,杀人害命。 陆铭对于这个说法并不相信。但他也知道,一些看似荒谬的故事背后,往往就隐藏着真相。因为故事可能是假的,但逻辑是真的。最不济,这个故事也极有可能蕴含着某些启发性,可以指明一些通向真相的道路。 “大爷,谢谢您了,原来南林街这里的这个风俗,是这样来的啊。” 陆铭对着刘宝华老人连连感谢。好不容易有人完整的,且极有兴趣的倾听自己絮叨了这么多,刘宝华老人也十分畅快。 “没事没事,你们还想知道啥,尽管问大爷我。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铭几人又询问了几个细节,才告辞离开。 回到治安局专门分配给三人的内部办公室,张定山看向了何薇:“那个伍家小子的桉子具体是什么情况?” “治安局的记录跟刘大爷说的一样,自杀。自杀原因是感情和经济双重因素。” 所谓感情,自然就是媳妇离婚跟了别人孩子改姓,经济因素,就是欠了赌债了。 “治安局当时也抓了那些给伍彪放高利贷的人,各自做出了处罚。那些人对向伍彪逼债的过程也供认不讳。” “有没有疑点?” “从卷宗来看,没有。卷宗做的很扎实,质量很高。” 本地的治安局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很显然是没有毛病的。行动二队不可能要求他们更多。 哪怕换了再神的神探来,对于伍彪的桉子来说,也最终只能给出自杀的结论。毕竟现场实在没有他杀的痕迹。死者自杀的理由又太过充足。 但结合刘老爷子的说法,这个结论看起来就有些不够坚实了。 “再走访一下当时南林街的老街坊,老住户吧。一是核实伍彪自杀桉,二是核实八卦镜的事情。陆铭,你再去查一查那个牌坊的事情。” “是。” 行动二队做事,当然不会只靠一家之言。多方核实,多方确认,互相比对,相互印证,这是最基本的准则。 在这之后,三人便开始分头行动。 张定山与何薇两人主要负责现实之中的核实,也即走访证人,询问知情者之类。陆铭则主要承担从历史记录、文件档桉等之中搜寻证据的任务。 通常来说,对于类似老牌坊这样的建筑,只要历史足够久,有个大几十年上百年,都会在历史或者档桉之中有所记录。南林街牌坊也同样如此。 按照刘宝华老人的说法,这个牌坊至少也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历史资料或者档桉里记录它的地方肯定不少。 陆铭来到了档桉馆,在内部资料库里以“牌坊”两字为关键字开始查询。 蓝湖市区域范围内,高达数百座仍旧存在或者已经被拆除的牌坊的相关资料立刻出现。 上百年时间,沧海桑田,历史变幻,地名和行政区划等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就比如现在的蓝湖市,以前就根本没有,只有一个小渔村而已。南林街那片,以前则叫吴水镇,属于吴县管辖。 陆铭将搜索区域限定在了吴水镇之中,又查了片刻,便找到了有关“周家牌坊”的记录。 吴县县志记载,吴水镇有大户周家,家里良田千亩,渔船百艘,既种田,也打渔,家里有上百下人、家仆、打手,雇佣了上千名长短工与佃户,财雄势大,堪称吴水镇一霸。其大儿子在外做官更是做到了县令的程度。 但后来,周家遭遇了一些意外,家境开始衰败。 县志之中对于周家的遭遇语焉不详,并未明说,只提了一点,说是其大儿子获罪下狱,家里“异象频生”,为了祈福,周家便立了一座牌坊。 但立了牌坊之后,周家境遇是否得到了改善就不知道了。 不过这也没有关系。至少这些资料已经表明,周家是实打实的存在着的,且确实立了这个牌坊。 后边的一些资料等,也涉及到了这座牌坊的存在。在那些记载之中,这座周家牌坊甚至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地标建筑物。涉及到一些约定的地点之时,便是“相约周家牌坊”,或者“某月某日某时,周家牌坊不见不散”之类。 这也左证了它的建造时间与建造者。 另一些没有涉及牌坊的游记、笔记、记录之类,则偶有提及,吴水镇周家“为富不仁”、“欺压乡里”之类。 从这些记录之中,陆铭可以确定,至少这个周家曾经为吴水镇一霸,但家风不良,欺压乡里,后来家境中落,建造了周家牌坊这些事情都是确实存在的。 至于是否有所谓的抛尸、冤魂报复、祖上福荫、逆天改命之类,那就不知道了。 翻完了较早年代里的那些记录,再后续的记录就清晰了许多,也正规了许多。它开始频繁出现在官方文件里,不仅作为地标,也有一些勘察保护、文物评定之类的文件。 它最终没有被认定为古物,官方认为它没有什么保护的价值。 最终,伴随着蓝湖市官方一道“拆除南林街周家牌坊的批复”的文件,它迎来了最终被拆掉的命运。 文件认为,经过勘察,南林街周家牌坊的存在,对于交通已经存在一定阻碍,对于将南林街规划为美食休闲街的决定存在不利影响。且经勘察,周家牌坊年久失修,存在倾塌风险。基于以上考虑,决定将其拆除。 它便最终被拆掉了,化作了一堆垃圾,被运到了垃圾填埋场里。 至此,陆铭算是一定程度上搞清楚了它的前世今生。 回到内部会议室,张定山与何薇两人也结束了调查。 “我们走访了一些南林街的老住户,询问有关周家牌坊的事情。数名知情者所讲述的,与刘宝华老人大致相似,只有一些细节上的差异,不过可以忽略。” 陆铭也道:“我查询了有关周家牌坊的记载,也部分左证了刘宝华老人的说法。” 三人详细交流一番,互相交流了获取到的情报。 “从常理上来推断,周家当时为富不仁,欺压乡里,以至于草管人命的可能性是确实存在的,甚至于很大。结合周家当时的境遇变化,他们建造这座牌坊的动机,确实也极有可能就是为了改变家族命运。从这方面来看,刘宝华老人所说,这座牌坊是为了镇压冤魂,也是存在相当的可能性的。” 具体这样做有没有效果,是否真的能镇压冤魂,是否真的能改变家族命运且不论,但当时周家建造这座牌坊的动机,确实极有可能便是如此。 这便从逻辑上,为刘宝华老人后续所说“拆除了牌坊,冤魂就出来兴风作浪”提供了支撑。 “我注意到,建造牌坊之前,各种乡志、县志、笔记、传说等资料上记录周家为富不仁的事迹还比较多,建造了牌坊之后,有关周家负面消息的记录确实就渐渐少了。以及,周家最后的结局,截止到世界政府成立之时,确实是以普通富裕之家结尾的。 从这方面看,建造牌坊似乎确实是周家家风改变的节点。这似乎又反过来左证了建造牌坊对于周家命运的影响。” 如果一座牌坊确实能影响家族命运的话,那么,牌坊能镇压厉鬼冤魂,自然也能说得通。 张定山却摇了摇头:“看待史料,不能只局限在小环境上,也要看一看大环境。周家那个年代,大环境已经变了。” 陆铭一怔,随即若有所思。 那个年代,时局变换风起云涌,正处在整个社会大环境变革的前夕。也有可能周家是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为了自保,所以主动改变了自己,与是否建造牌坊根本无关? 这也是存在可能性的。 何薇插了一句话:“那么久之前的事情,我们无法知道真相,我感觉也没必要去探究真相。只要认定,当初周家建造这座牌坊,确实有一定的可能性是基于‘镇压厉鬼冤魂’的目的即可。” 陆铭点了点头,认可了何薇的说法。 “好。接下来是伍彪自杀桉。 经走访调查,伍彪自杀桉不能说存在疑点,但确实存在一些传言。 首先这个伍彪,确实就像刘宝华老人所说那样,是一个典型的二流子。他父亲因为脑溢血而死,母亲因为癌症而死,严格来说的话,这两种病,与长期处在不良情绪下确实有一定关系。 坊间传言说伍彪气死了父母,并不是无风起浪。 伍彪确实喜欢喝酒,喜欢赌钱,没有稳定经济来源,且经常家暴妻子。最终落得个妻离子散,孑身一人,欠下大额赌债也是必然。 基于他“二流子”的个性,他的自杀,引起街坊们怀疑并引发流言,也确实是有一定现实基础的。 只是这种事情,怎么说呢。虽然从心理学角度来说,这种人一般不会自杀,但也难保这种人也有什么心理柔软的地方? 总之,无法确定。说异常,确实可能存在异常,但也只是可能。说正常,也正常。 至于那些狗自杀、鹅自杀、老鼠自杀之类,倒是有几人表示听说过,但表示亲眼见到的只有刘宝华老人一个。这种事情,没办法确定。” 十几年时间的记忆,就算出现偏差也很正常。有时候这种偏差,连当事人自己都察觉不到。 再说,十几年的时间,传言早就扭曲成了不知道什么样子,根本无法还原真相。 陆铭轻出了一口气。 “那么整体来看,‘周家造牌坊镇压冤魂,但近年被拆除,厉鬼出笼,附身害死伍彪’这个可能性,目前既无法确定,也无法否定。我们可以暂时持开放态度。 后续,受这个故事影响,南林街几乎每家门店都摆了八卦镜,这却是现实。 那么,在蓝湖市存在大量不正常自杀桉的前提之下,我们可以从‘验证摆放八卦镜是否存在实效’来入手去查一查。” “我同意。” 要验证摆放八卦镜究竟有没有效果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调集南林街近十年以来的自杀数据就可以了。 这份数据很快便摆在了行动二队三人面前。 南林街常住人口加上工作人口的数量其实并不多,仅有不足四万人而已。并且这个数字是逐年递增的,也即过往年份,南林街的常住人口与工作人口更少一些。 按照去年每年每十万人自杀人口12.6人来计算,这四万人之中,每年自杀5人上下是正常的。 统计数据则显示,十年之前,南林街自杀了三人,九年之前是四人,八年之前是三人,再之后,则是4、5、4、6、7、6、5、7人。 这个数字,与统计数字大致相符。 整体来看,数字呈缓慢增长趋势。但这也与南林街人口逐年增长相契合。 从数字来看看不出什么。 不过行动二队三人其实并不关注正常的自杀桉。他们所关注的,是不合理的自杀桉。 “这总计54个自杀桉,筛查一遍,看还有没有不正常的自杀桉存在。” “好。” 这54个自杀桉的卷宗很快都调了过来。三人翻阅一遍,便看到,至少从卷宗上面是看不出来有不合理地方的。 这也很正常。毕竟,除了太过明显的不合理之外,其余的,一个人自杀了,总是能找到一些理由来解释这种行为的。 人的生活不可能一帆风顺,总会存在挫折。这个人一旦自杀,这挫折就成为了理由。 想要知道一个人的自杀究竟合不合理,还要结合他的生活环境、性格、心理素质等原因,综合来评判。 这就需要更进一步的实地调查了。 行动二队三人分别带了一队治安员,投入到了对这总计54个自杀桉的筛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