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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节 明月落秦川(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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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秦慕一前一后走出了空空的酒楼,王将军迎着烈日守在门口,硬朗的脸被晒得通红。

他看到我出来了,没好气的冷哼一声,又翻了个白眼假装没看见。

我也不恼,北黎南芜积怨许久,饶是他知道我不是堂堂正正的南芜公主,恐怕也会怨恨我,他没对我拔刀相向也是看在了秦慕的面子上。

他见秦慕出来了,急忙迎上去,恭敬道:「陛下。」

我也没好气得冷笑了一下,真是个狗腿子,这么巴结着秦慕,他还没国土呢,就开始谄媚叫陛下了。

秦慕一扫方才不正经的模样,声音有些冷,「王恒,传令下去,众将士跟随长公主入京,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雪恨。」

王恒瞪大了小小的眼睛,像是见了鬼一样看着我,又看看秦慕,而后到他耳边用很小的、自以为我听不到的声音说道:「殿下,她是南芜的长公主,不是我们北芜的公主,又怎么会……」

我不耐烦地扯开了他,嚷道:「很难理解吗?弑君弑父在我宋婉如这里很难理解吗?」

他只道我无恶不作,糟蹋了他们的神明,我这么一点拨,他倒是不觉得吃惊了。

仿佛我确实做得出这事,不过他不知道我不是南帝的亲儿女,不知道我对南帝恨之入骨,当然我也不会告诉他。

世俗骂的是宋婉如,又不是我。

王恒鄙夷地看了我,没有理会我,他看向秦慕正想说些什么,却被他的薄唇上的伤口吸引了注意。

「陛下,您嘴巴怎么……」

边塞的凉风从我脸边吹过,我迎着风,略带歉意地看着秦慕,这才发现他的嘴巴被我咬破了一大块,此刻正微肿着,让人浮想联翩。

「我竟不知,许是被狗咬的吧。」他笑了笑,径直向城外走去。

他别有深意地看着我,手指不自觉地抚上了嘴唇,我被看得心里发毛,扭头看向别处。

王恒向来木讷,正寻思着这酒楼也没见什么狗啊,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却也不敢再问,就此作罢。

我出了胡城,向岑晟说明了情况,希望他能驻军此地守着胡城。

他听罢为难地看着我:「殿下,您是若是让北军杀入京城,无异于引狼入室,恐怕凶多吉少啊。」

我无奈道:「如今也只有与虎谋皮,若正面攻下胡城,且不论可不可能,便算是成功了,也需花费大把时间、造成巨大损失,届时若再杀回京城,逼宫南帝,唯恐京中局势多有变故。」

「只是京中多有险境,为何不带微臣一同归往?」

「岑将军,您身为护国大将军,护得是南芜,若跟我回京逼宫,于您名声恐怕不利,」我拍了拍他的肩,正色道,「您与我父亲是故交,如今我西征一事,您召集兵马前来助我,落川已经感激不尽,接下的路,我也不好意思拖着你跟我一起走了。」

「殿下,」他忽的单膝跪地,抱拳道:「微臣所护皆为南芜,而并非那皇权,今那老皇帝昏庸无能,太子亦暴虐无度,实非明君。微臣还是希望能够追随您,纵千夫所指,也在所不辞!」

我将他虚扶起,心中闪过那日疑他背叛的场景,不禁心怀愧疚,「这不好容易打下的玉伽关,也得需要人守。岑将军,我让你守在这,更是为了南芜。」

他看着我,堂堂七尺男儿,居然热泪盈眶,而后大声道:「微臣定当不辱使命!」

他将虎符交给了我,只余下五分之一的兵力驻扎玉伽关,此番西狄元气大伤,料也不敢有大动作了。

我司马昭之心天下人皆知,所领的这些兵,经历此战也大多对我心悦诚服,心里也大概明白我回去是要做什么的,许是被老皇儿欺压了许久,没有一个跳出来骂我大逆不道的,都是打心眼里赞成我逼宫称帝,而后解放全体悲苦人民的。

待胡城一切布置得当后,两支兵马浩浩汤汤地往东行了。

荒郊夜晚,月明星稀,我凭树望月,本平静的心却突然撞入了关于母后的记忆。

那日张御息所言或许并非空穴来风,宋恪虽暴虐但也不是个傻的,看到我西征也必然会有强烈的危机感,保不准趁空而入在京城做些小动作。

母后尚在深宫中,如今可安好?虽然她待我不似个寻常母亲,但总归血浓于血,我纵是心肠再硬,也不可能全然不在意她。

可是每每想到她,我便会想起她看向我时的眼神,我一直以为我像极了她的金丝雀,可如今细细想来,怕是连她的金丝雀都不如。

至少她没有用看世上最不净的眼睛看过她那只宝贝金丝雀。

若我就此死在玉伽关,或于夺位中命丧黄泉,她会为我伤心吗?还是一如以往逗弄着金丝雀,心里骂着我「没用的东西」?

我从袖中摸出了芩檀的夜明珠,小小的珠子将我的手掌照亮,好像只有在回想起她的时候,我才会感受到自我母后那缺失的温暖。

「明日还需行五十里路,早生歇息吧。」我正挣扎于温暖又残酷的回忆中,不知秦慕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的。他解了外袍,蹲下身盖在我肩上,「入夜寒凉,既来了葵水,这些天你仔细着身子,若感了风寒,此处不似京城,给你收尸都麻烦。」

我有如醍醐灌顶,我说怎么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了,原来是身上来了,难怪老想着些有的没的。

又转念一想,秦慕这厮怎的得知我的日子的?

我倒也没计较他的那句「给你收尸」,只是吹了个口哨,勾勾手指示意他坐下,而后举着夜明珠近距离地盯着他看,想从他眼中看出什么。

他白日被我咬破的嘴唇此刻依然肿着,在微弱的光下显得暧昧无比,我吞了吞口水,恶劣地附在他耳边略带缱绻道:「秦慕,你怎么还知道本宫的小日子啊?」

「公主莫忘了我曾在你府中讨生活?若不记着这日子,若不在你暴躁时敬而远之,哪能活到今日?」他假假地叹息了一声,搞得我好像宋恪那般喜怒无常。

我早已盯着他的薄唇看了半天,他所说的话也没听到多少,看他双唇张张合合,到最后终于闭上,似乎是说完了。而后头脑一热凑了过去,他被我突然的举动惊到,条件反射地想后退,却撞在了树干上。

只一瞬,他惊慌失措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秦公子啊,假如你心里没有鬼,何致于惊呼失措。

索性趁他分神的瞬间,忽的将他抵在树干上,我不由自主地舔了舔他唇上的伤口,而后细细地描绘着他薄唇的模样。

他不过惊慌刹那,在我的舌尖贴上他的唇的时候便反应了过来,倒没有推开我,只是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陛下……陛下?!」有士兵起身夜巡,在微弱的珠光下恰好瞧见了秦慕正被我摁在树干上做些暧昧的事情。

我心里笑出了声,我行军向来男装打扮,黑夜深深,珠光微弱,他断然不可能从背影看出我就是宋婉如,大概认为我只是个普通的士兵。

秦慕风评被害。

我恶趣味地想翘开秦慕的齿关,却不承想他主动地微微张嘴,让我轻松地探了进去。可纵使不是第一次跟他接吻了,我也不晓得下一步该怎么做,只是胡乱与他纠缠着,他呼吸自如,可我险些喘不上气。

看秦慕被一个大男人压在树干上,发丝凌乱,任谁都不能不浮想联翩,震惊之余,那士兵开始忧惧自己的小命,忙侧过头去:「陛下,草民什么也没有看到。」

而后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我最后逃也似的放开了他,听得他笑道:「白落川,这么久了,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我顺了顺气,瞪他一眼:「本宫急着干天下的大事,哪里有时间练习。」

他没有和我斗嘴,只是重新捡起方才掉到地上的玄黑色大袍,抖了抖尘土,重新盖回到我身上,温声道:「睡吧,再不睡就要天明了。」

我看他起身欲走,便下意识地拉住他的手,闻着大袍上好闻的气息,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依赖和愤懑。

「怎么了?」他没有抽出手,又重新蹲下身,回头看我。

风流的眼睛无尽的缱绻,好似期盼着我能说些什么。可我深知他眼神自带的欺骗性,看谁都风流,也知这份依赖的致命性,于是逼着自己松开了手,淡声道:「没什么。」

真可笑,那片刻的温情居然让我重燃希冀,只记得他是秦慕,却忘了他生是北黎的太子。

「秦慕,你说,如果我们……」

如果我不是长公主,如果他不是太子。

「殿下,世上没有如果。」他知道我想问什么,冰冷地打断我的话。

胸膛里燃起的那片热烈终于归为沉寂,我气恼地将袍子甩给他,支撑着站起身走到另一处树桩边歇息了。

我前一晚就没合过眼,如今一阖眼便昏昏沉沉的,意识模糊间我身上又落了一件衣。

我悄悄抬眼,这次他就在我旁边,这次他没有走。

他在我眼角落了一个吻。

翌日清晨,我被鸟叫声惊醒,缓缓睁开了眼,恰见他倚在我对面的树干上。春寒料峭,正才发现他穿得单薄,太阳出现在地平线上,熹微的晨光懒懒得撒在他如画眉眼上,凭空增了几分岁月静好的气息。

他似乎还没醒。

远处有士兵早早得起来,捉了些鸟兽架起了炭火,一片欢声笑语,唯我处寂寂,恐扰了美人歇息。

我将他的外袍重新披在他身上,跪坐在他面前,半是虔诚地看着他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他的睡相很好看,薄唇微抿,上面的伤口隐隐结了痂,不论怎么看都旖旎无比,那风流气,还胜红楼的小倌七分。

我没瞧见他此刻被我看得耳根泛红,只是想起之前有高僧上山拜见师父,看到我和他时频频摇头,只道我和他皆是美貌成灾,许不是什么幸事。

我那时还不屑地嘟嘟嘴,腹诽着他这个死秃驴,莫不是嫉恨别人的脸,专门跑出来说这么一遭闹心话?

不过如今一语成谶,我只道那高僧实在高明。他长如羽扇的睫毛颤了颤,而后眼睛缓缓睁开。我正出神,蓦然对上了他那双眸子。

我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干笑道:「你穿得这么少,也不怕冻坏了身子。」

我不知他其实早就醒了,只当他的耳朵是被冻红的,心下愧疚,便伸手想去帮他揉揉冰凉的耳朵。

秦慕手疾眼快地抓住我的手腕,还顺势像拎小鸡一样把我拎起来。

「你叫你手下人准备下,今日要行五十里,否则半个月内赶不到京城。」

我没好气地嘲讽了一句:「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我都不急,你着急什么?还真急着回京将我们一网打尽,做天下之主吗?」

他明明也知道,一旦回京,做掉了皇帝老儿,我和他可就要剑拔弩张了。

「张御息没告诉你吗?京城情况有变,」他像给小狗顺毛一样揉了揉我的脑袋,认真地看着我,「宋裴清被宋恪软禁起来了,在你手中的兵力还有几重,你以为你凭什么去和宋恪的二十万大军相抗衡?」

我错愕地看着他,张御息只道京城有变,夏初雲的信中也未提到此事,恐前者不安好心,后者因宋恪行事隐秘无法察觉。

宋恪倒是守在京中,等着我自投罗网了。

宋裴清尚被他控制,更遑论那些投靠我的老臣,我此番难道注定四面楚歌了吗?我不过惊疑一刹,却心道未必。

那日老皇帝悄悄召宋裴清入宫,可见他对他的重视程度,甚至可以说,他对我和宋恪的捧杀,皆为扶持他的二儿子。既如此,宋恪虽可能软禁宋裴清,但控制不了宋裴清。

纵是老皇帝已经被架空,他多年根深蒂固的势力也依旧不可小觑,宋裴清许不会有什么危险,真正四面楚歌的或许是宋恪。

秦慕自是不知宋裴清与老皇帝的关系,自然也不晓得此刻危机四重的是谁,只道我孤立无援,胁迫着我速度回京了。

我厘清一些利害关系后,仿佛天都变得明朗起来,于是歪头笑道:「凭什么?凭你我现在手握重兵三十万,秦慕,我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蚱蜢,我进不去京城,你也进不去。」

我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旋即便话锋一转,装得悲怆道:「慕哥哥,你也知道,这一旦入京,我们可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了,纵是你我还挂念着旧情,我们手下人也有不答应的,毕竟南黎北芜的恩怨不是一天两天的,若真的要化解,非大一统不可。」

其实这份悲伤也并非十成都是装的,但是爱或者恨哪个更多一些,真真假假我也看不清了。

可能在服药救秦慕的时候,我就已经看不清了。

仔细想来,年幼时他照顾我良多,或许我对他是没有恨的。

那我又恨什么呢?

恨生不逢时,命运弄人,恨生死别离,不得善终。

原来对秦慕的,自始至终那都不是恨,是贪是痴。

可是我早已看不清了。

我忍下心口一阵剧痛,接着道:「这爱不爱的,这个乱世谁想去细想、谁能去深究呢,要不然你给我个准话,真心也好,骗我也罢,左右也得给我们的往事一个交代,不是吗?」

秦慕皱起剑眉,脸色不大好,我当他是被我戳中了痛处,只叹我自己自作多情,苦笑了一下转头欲走,不想搭理他。

我听得背后传来了一声闷哼,下意识地回头看他,却见他一手扶着树干,另一只手痛苦地抚在胸口,地上赫然一摊血迹。

他在寒风中喘息着,青丝被大风扬起又落下,我恰好看见他那张惨白的脸,他双目紧闭,薄唇殷红,一派病怏怏的样子。

「秦慕!」

我心下一惊,而北黎士兵立即注意到了他的险境,未及我反应过来便纷纷围了上去,人群将我们相离,我踮脚越过重重人头,也看不见他。

「妖女,你对陛下做了什么!」王恒目眦欲裂,迅速地抽出了剑,直指我的心脏。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秦慕身体素质向来过人,甚至都没见过他有受风寒感冒的,怎的今日突然这般虚弱。后知后觉地看见了王恒的那把剑,我条件反射地侧身躲了一遭,而后杨副将挺身而出,打掉他的剑怒喝道:「王恒你瞎发什么疯,你哪只狗眼看到的公主有做对你们主子不利的事?你堂堂北芜大将军,竟这般诬陷人的。」

如此一来,双方人马竟纷纷亮出刀,一场混战一触即发。

我听秦慕虚弱地咳了几声,道:「我没事,只是旧疾复发,莫要怪罪长公主。」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但独属于帝王的充满震慑力嗓音穿透了人群,不仅众人,我也内心狠狠地为之一振。

我顾不得那么多,只是施展轻功,抽剑逼退了围着他的士兵,落在他面前。

或许……我心中有了一个不安的想法。

老皇帝对我玩着捧杀的把戏,看似一切由我胡来,然我的性命却掌握在他的手里。

有件事我身边人都不知道,那日我雨夜跪求他饶秦慕不死,那老货阴恻恻地递给我一粒药丸,说只要我服下黑心棠,便可饶秦慕一命。

我如约服下了,将在两年内与常人无异,只是逐渐丧失五味,然过此期限若没有解药,便会悄无声息地死去。

除非有命格比我硬的人甘愿与我交换命格并提前遭到反噬,不然黑心棠是没有解药的。

酸、苦、甘、辛、咸,我尝得最多的便是苦,若真的可以丧失味觉,也不失为好事。

我本就手染鲜血、遭人嫌恶,不奢求能长命百岁,且也有足够的自信可以在这两年间夺了老皇帝的权,偿还于白家的罪过、还清母后的生育之恩,造天下太平之势,免更多人颠沛流离之苦。

再者,以我余生赎秦慕性命,也算是我报他往日的照顾之情。

爱他是一回事,夺位是一回事,爱天下又是另一回事。

我从前就没有幻想过大事终成后的时光,现在更是不可能的。我生来便是扫把星,只是觉得献祭我一人,成全千万人,于每个人都是好事。

是以,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起黑心莲的事,没有人知道我和南帝的交易。

秦慕这般,又是心脏抽痛又是吐血的,莫不成他早先便瞧出我的不对来,偷偷与我易了命格?

可是不应该啊,我知他心里有我,但是我的存在万万不足以与他的江山所抗衡,遑论他的性命呢?何况,我瞒过了所有人,没有第三人知道这件事。

我笑我痴傻,竟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不过也庆幸他的薄情寡义,没有让我一切功夫都白费。

「你如何了?」我搀住他的胳膊,替他撩开沾了汗的发丝。北黎的士兵纷纷紧张地围住我,明晃晃的刀剑亮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

「你们把刀剑收了,」秦慕缓了过来,深眸冷冷地扫了一周,士兵们见状纷纷面面厮觑了一番,而后乖乖了放下了刀剑。

「陛下……」王恒先是瞪了我一眼,而后欲说还休地看着秦慕。

秦慕淡淡看他一眼,道:「你吩咐下去,一刻钟后便出发。」

王恒对我多有怨恨,此刻却被他的眼神唬住,也只能惺惺地看我一眼,退了下去。

「你怎么回事?」待众人都走远了,我再次低下声来问他。

他的眼睛像是桃花被雾沾湿,朦朦胧胧地看着我。半晌,他微微张口,说出得话如利刃般扎在我胸口,不知是在回应我的哪个问题。

「白落川,你动了太多不该有的心思。」

确实,我在他面前,连挥剑都毫无章法了。我微微一愣,不禁红了眼眶,反问道:「那你呢?」

他只是笑着看我,桃花眼里满是无力和悲伤。我读懂了他的意思。

谁不是呢。

我们相隔的,不仅是两个敌对国的不同的立场,更是生与死,他深知前者,却不知后者,他满眼无奈,我却比他更无力和绝望。

却听他苍白了声音,道:「白落川,我爱你的,只是你从来不相信任何人,我也不怪你。」

我抱住他,「我不纠结爱不爱的,只是你后悔吗,那年烟山梨花盛开……」

「后悔的,」他轻轻笑了一声,打断我,「后悔我没有早上几年,以致让你做了师姐。」

回京路上,偶遇几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山贼小,皆败于大军之下,有投靠于我的,也有死于我剑下的。

世道艰难,每天都有上山的小贼和失足的少女,我痛感一切,却也挣扎于水深火热,纵是内心慈悲,也渡不了任何人,只是向不肯金盆洗手的山贼挥剑时,没有让他们有过多的痛苦。

好在没有太多是非,两军齐齐行走,偶有摩擦,也没有掀起太大的风浪。

举国上下皆听闻我收复玉伽关,也不忍暴君暴政,途中所经路、府、州、县,皆纷纷打开城门,我不费一兵一卒,便占领了这些地方,并于此减免劳役税收,广施救济。

我半开玩笑地对秦慕道:「慕哥哥,这皇位让我坐两年呗,就两年,待百废俱兴我就将之让给你,你看如何?」

他看着我,我看不透他眼中的情绪,只听他问道:「一辈子那么长,为何只是两年?」

是啊,一辈子那么长,可是我只有两年光景了。

我收了哀戚之色,胡乱道:「这皇位坐久了也没意思,我只是图个威风和新鲜。」

他笑了笑,我不知他是何意,亦没有多问。

一个月后,我兵临京城下,宋恪早就率着大军等候我,他身边赫然站着沈弋,冷冷地看着我。

也是大半年未回京城了,这些故人看着也没怎么变,只是宋恪看起来更加暴虐了些,我叹着果然相由心生,佛诚不欺我。

「皇妹凯旋归来,父皇特办了宴席替你接风洗尘。」宋恪阴恻恻地笑着,摆了一个「请」的手势。

「皇兄,」我明媚地笑着,跳下了马,若忽略这黑压压一片重兵的,还真以为是手足情深的把戏了,「这收复玉伽关的功劳可不全然在我,您看我身后这三十万大军,是否也有机会参加这庆功宴?」

呸,说得真好听,劳什子的庆功宴,分明是鸿门宴。

「皇妹,人分尊卑九等,这恐怕于礼数不妥,父皇要不高兴的。」他勾了勾唇,从沈弋手中接过一个盒子,帷幕拉开,里面赫然是我母后关金丝雀的笼子。

可怜的金丝雀躺在里面,纹丝不动,显然已经死了。

「皇妹,你说你,是去还是不去呢?」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那个笼子,随后又嫌恶地将它丢给沈弋,别有深意地看着我。

我一惊,母后向来对她的金丝雀宝贝的很,如今金丝雀落在他手中,想必母后也……他这分明是拿我母后的性命威胁我。

我若是强攻,那母后必然……再者,我也得落一个弑兄弑父的罪名。

如今权宜之计,只有将计就计。

老实说,我信不过秦慕,如今身边也没有什么值得信任的人,便不假思索地召了杨副将过来,转身悄悄从耳朵上摘下芩檀的那对珍珠耳饰,郑重其事对他道:「杨副将,你且拿着这个,寻个机会进入京城,去西市尽头那家名唤珠华的铺子,将其交给里面掌柜的,你拿到宋恪招兵买马意图谋反的证据后,公之于众,再添油加醋说些他通敌叛国的话,好让他彻底失了民心。」

这么重要的事我却不自己去做,杨副将一下子猜出来我打算赴宴救我母后。

他战战兢兢地接下信物,早已热泪盈眶:「公主,万万不可啊。」

我哑然失笑,只是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不再多语。

此番除了救我母后,还有一个更大的打算,不仅是设计让宋恪身败名裂,更是要亲手取了他和南帝的性命。

只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何况,有些执念我还未释怀,残酷的真相要等母后亲口说出我才会死心。

在围观的百姓中,我看见了夏初雲和白楚河,但看不清他们的神色,只遥遥看见他们向我招了招手。

他们手中尚有半块虎符,再加之白相和十一楼影响,势力不可小觑。他们是我的生门,我完完全全信任他们,相信我可以活着走出这场鸿门宴。

我抬了抬下巴,冲宋恪笑道:「好啊,本宫赴约。」

正打算走,秦慕却按住我的肩膀,他力道很大,大到可以透过层层盔甲。我状似云淡风轻地回头看他,却撞入了他那双似月光般冰冷的眸子,冰冷得恨不得将我撕碎。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他。

随即,他一抬手,一众北黎士兵将我团团围住,挡住我进城的路。

我不解地看向秦慕,他抑着怒意,指节泛白,「你疯了?」

此番是九死一生,羊入虎口,大家都心知肚明。

他应该也知道,我若是死在了里面,他登帝的希望可就更大了。

「秦慕。」我哽咽着笑道,「你这是何意?」

我立于他的马前,伸手拽着他玄黑色的衣领。他乖乖地俯下身来,几乎是哀求,「你别去,好吗?宋恪人少势寡,我们攻入京城,我不是说了吗,我不稀罕皇位,皇帝你来做,好不好?」

我笑着摇摇头,踮起脚,跨越了一切不甘、绝望、生死,无视了所有世俗、偏见、谩骂,千军万马,众目睽睽,吻上了他的唇。

而黄昏化为背景。

那些癫狂、莽撞、撕心裂肺好像都释怀了。一如那时中秋家宴,他的唇很凉,我也只是蜻蜓点水般蹭了一下。

众人皆惊。

「秦慕,我踏过四海八荒,瑀瑀独行,唯见你宛若神袛,昭若明月。」我从袖中掏出一朵干了的小雏菊,放在他手里,「只是我这次没有选择,母后虽然不待见我,但归根结底还是我的母亲,我不可能放任不管。」

「我想母后总是有些话要对我说的,她在深宫一个人,一定很害怕。」

「若我此番死了……」

我忽的不知说什么,便只扯了扯嘴角,死了就死了,反正也活不过那两年,只是我就算死,也得拉着宋家人垫背。

事关国事的东西我不能给秦慕,爱和天下本来就是相割离的。小雏菊是我先前在路边捡的,虽不起眼,但是活得很有生命力,我曾被它的生机所震撼。

「算了,死了就死了,你也不用记挂太久。我死了那便算你赢了,你便攻城而入,我手下之人皆会归顺与你。」我笑着摩挲着他的唇瓣,那曾被我咬出个大窟窿,如今已经恢复如常,「我等着那天,太平有象,海清晏明。」

我其实想说,希望他能记挂我很久很久。

只是没有说出口,再也没有勇气看他,转身走向宋恪。

「白落川,都说祸害留千年的,你不准死。」所有的爱恨交织,千言万语皆化为这几个字。

我听得背后传来熟悉的嗓音,便顿了顿脚步,朝身后比了个「好的」手势。

在秦慕的示意下,士兵们纷纷让开路。

我忍住没有回头,我怕被人看见泛红的眼眶。

沈弋扶我上了他们早就备好的马,他修长的十指紧扣我的腰身时我恶心得差点吐了出来,有意无意地拔了拔腰间的明月剑,他才收了手。

我进了城,城墙应声落下。

城外站着众多待我平安而归的人。

「姐姐,你也有今日?真是大快人心啊。」沈弋驾着马,故意行至我身边来恶心我。

「你说,我该怎么还你呢,还你对沈家的那些恩情,嗯?」

「姐姐倾国倾城,超凡脱俗,可惜就要被太子杀掉了,不若我去替姐姐求求情,你委屈点就当我的禁脔吧。」

他早已不是先前那个一身红衣、满是胭脂味的少年了,那不过是他的耻辱柱,也是他的惑人外表。

「你恶不恶心。」我冷冷地说着,拍了下马的头,马立即向前奔了起来。

我以为如此便甩掉了沈弋,却听他在我身后吹了声口哨,那畜牲便陡然驻足,我重心不稳险些摔下马去。

我一拉缰绳,恍然想起这不是我自己的良驹,我那匹汗血宝马此刻正被淮醉养着。宋恪一行人不让我骑自己的马入京,果然是满满算盘。

「姐姐若是不会御马不如与我一道?」沈弋似笑非笑地行至我身旁,那双妖艳的眸子落在我身上,惊得我一阵恶寒。

我忍着抽剑杀他的冲动,只是连他带马一起骂了句「畜牲」,便不再理会他。

早察觉这厮有病娇那味,当初就算天塌下来了也该杀了他。

街上没有百姓,他们早就嗅到了变天的气息,纷纷躲在屋内,生怕触了皇室的霉头。

我任凭沈弋说些混账话,一会说要将我千刀万剐为双亲报仇,一会又说要将我变成禁脔金屋藏娇,只是低下头,藏住了嫌恶的表情。

顺着那熟悉到早就刻进骨子里的路,我终于进了宫。所谓的庆功宴摆在御花园,是我曾经最喜欢去的地方。

最后一场鸿门宴却摆在儿时的欢乐净土之上。

「儿臣见过父皇。」我和宋恪纷纷假意行礼,甚至连动作都敷衍了事。

南帝只是象征性地坐在了首位,微微颔首打量着我。我没有看他,只是环顾四周没有宋裴清的影子。

于是我开口问道:「父皇,这庆功宴上怎的不见二哥哥的影子?」

宋恪抢先答道:「二弟前些天陪王妃游山玩水去了,暂赶不回京。」

我盯着他看了半晌,而后笑出声嚷道:「皇兄啊皇兄,你是真不把父皇放在眼里了吗,怎的,如今可以代替父皇说话,过几日是不是可以代替父皇接管天下之事了呢?」

南帝怒目圆睁地看着我们二人势同水火一唱一和的。

「自然,皇妹看清楚了,如今谁才是储君,等这老家伙死了,皇位上坐着的可是本宫。」宋恪索性装也不来装了,直接无视了座上的南帝。

「混账东西!老子还没死呢!」南帝盛怒一下砸碎了几个杯子,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说些什么混乱话,左右在场无一人听懂,不过也没人在意。

我解气般地大笑了起来,颇有些歇斯底里的意味,款款走上前去拿擦手的布堵住了他的嘴巴,他挣扎着,死死地盯着我。

后来很多年里我都忘不了他此刻的眼神,绝望、愤恨、愧疚。

他也会愧疚吗?在玩着捧杀的把戏,我被世人唾骂的时候;在亲手喂我黑心棠,将我赶尽杀绝的时候。

怎么会愧疚呢?我是白相的女儿,他一辈子的下头货。无非是鳄鱼的眼泪,我只感到恶心。

「父皇,」我巧笑嫣然,却抽出了他随身携带的匕首,「您老了,不能言语便不要逞强,好吗?」

他老泪纵横,又好像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剧烈地摇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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