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死去的第十年。
谢容钦把他的白月光做成了人彘。
疯了似的求仙问道,纳奇人异士,找寻我的下落。
他好像忘了,我早就死了。
是他亲手杀死的。
我和谢容钦成亲的第三年,他的白月光死而复生。
举国皆知,他们年轻的皇帝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有位心尖上的姑娘。
姑娘人美心善,舍命救过太子殿下三次。
多坚韧的命格啊,三刀都没死,偏偏被我这个刁蛮的郡主给害死了。
哦,不能说害死了。
这不,人家又活过来了。
谢容钦知道她还活着,不远千里将她接回皇宫。
第二日,直接封了贵妃。
此刻,娇弱的贵妃娘娘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给我请安:
「娘娘,皇后娘娘……」
话还没说句完整的,眼泪就先掉下来。
谢容钦很及时地出现,拉起她护在身后:
「卫泱泱,你又想对她做什么?」
诚然,我卫泱泱从来不是好惹的角色。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上辈子我可是能把霸凌我的女校霸逼到求饶的人。
这辈子我上有疼爱我的长公主娘亲,下有战功赫赫的将军弟弟,更没人敢得罪我。
但我真没对秦若水做过什么。
我穿过来的时候,人正跌在地上,抬头就看到秦若水对我笑:
「卫泱泱,你以为你什么都能得到吗?
「太子殿下会恨你一辈子。」
我都没看清她长什么模样,她就一个后仰,自己倒下了悬崖。
然后谢容钦就来了。
拔剑要杀我。
我人还是蒙的,就被盖了个杀人的罪名。
从此再没洗脱过。
「你看我能对她做什么?」
谢容钦实在好笑。
我坐着,她跪着,离了没有十米也有八米,我能把她吃了不成?
大概是我语气里的讥讽太明显,谢容钦很是不悦地瞪着我:
「我劝你最好别对她做什么。」
他咬牙留下这么一句,拉着秦若水就要走。
可娇弱的贵妃娘娘哪儿承得住他的怒气,被他一拽,摔在地上了。
「陛下……」眼泪珠子又要掉下来了。
谢容钦一脸心疼地将她抱起来,头也不回地边走边道:
「今后贵妃不必来椒房殿请安。」
秦若水靠在谢容钦身上,眼神越过他的肩膀对着我笑,无声地说:
「卫泱泱,你赢不过我。」
我果然赢不过秦若水。
从前宫里有什么赏赐,都是往椒房殿来。
如今好的坏的,都先送到贵妃的安喜宫。
从前谢容钦最常到的地方是椒房殿。
如今他下朝就往安喜宫赶。
或许我应该谢谢秦若水。
如果不是她回来,我还以为这么些年,谢容钦真喜欢上我了呢。
这天他过来,我看了眼太阳,这不是没打西边出来么。
「你为何把孤赐你的东西都扔了?」谢容钦沉着脸质问。
我展开涂好蔻丹的手,举在空中看了看:
「我从来不用别人挑剩的东西。」
「卫泱泱!」谢容钦咬牙切齿。
我可不想搭理他,继续给另一只手涂蔻丹。
左手给右手涂,不是很利索。
不期然眼前一道黑影。
我以为谢容钦已经走了。
他黑着脸坐下来,蛮横地抽走我手上的小毛刷,拽过我的右手。
我抽手,被他扣住:「别动!」
他垂下眼睫,细致地替我涂蔻丹。
密长的睫毛投映在他眼底,很温柔。
他又这样。
让我以为他是喜欢我的。
谢容钦讨厌卫泱泱。
他小时候是不受待见的皇子,卫泱泱却是最得宠爱的郡主。
卫泱泱被长公主惯得刁蛮跋扈。
卫泱泱最喜欢找谢容钦的麻烦。
往他的屋子放老鼠,在他的枕头底下塞毒蛇。
卫泱泱最喜欢舞一条红色的小皮鞭,谢容钦身上现在还有没褪去的鞭痕。
谢容钦的母妃过世时,卫泱泱甩着皮鞭拦在他身前:
「你跪下来,求求我呀。
「你求我,我就跟皇帝舅舅说,让你去送葬。」
所有人都以为卫泱泱也讨厌谢容钦。
她却在及笄那年拿她的小皮鞭指着小他三岁的谢容钦:
「母亲,我要他。」卫泱泱要谁,谁就是太子。
我穿过来的那一年,是卫泱泱就要和太子殿下成亲的那一年。
我琢磨着,我这是穿成恶毒女配了呀,还是弄死了女主的那种。
女配没有好下场。
我躲在课桌下面,看过太多这种小说了。
「泱泱,孤打算封若水做皇贵妃。」
谢容钦还是那副温柔的神色,说出的话却让我的手一颤,蔻丹就涂歪了。
我用力抽回手:「陛下这是咒我死啊。」
哪有皇后尚在,就立皇贵妃的呢。
谢容钦脸色又沉下来,盯了我半晌:
「泱泱,这是你欠她的。」
「哈,我不只欠她的,我还欠你的呢。」我惯来没什么好脾气,「你干脆杀了我算了!反正现在我的母亲不在了,我的弟弟战亡了,你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卫泱泱,孤与你好好商量,你莫要不识好歹!」
「好好商量?那我说我不同意,你会不封吗?」
谢容钦沉默片刻:
「不会。」
真是好笑死了。
「你走。」我指着椒房殿的宫门,「你的挚爱回来了,你不去宝贝她,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你走,不要再到我的椒房殿来!」
谢容钦的脸色难看极了,嘴唇气得发白:「卫泱泱,你不要后悔。」
「我最后悔的就是当年嫁你!」
「好,好得很。」谢容钦攥着的拳背在腰后,咬牙笑道,「孤便如你所愿!」
甩袖离去。
我给过谢容钦选择的。
我穿过来第一件事就是不要做恶毒女配了。
我对母亲说我不要嫁谢容钦了。
是他来找我。
他带我看戏,陪我听曲儿,教我骑马。
他说泱泱,你还想去哪儿玩?我都陪你。
他说泱泱,你与从前不一样了,像换了个人。
他还说泱泱,你既不记得前尘,那我们重新开始罢。
他那样温柔,又那样好看。
卫泱泱的身体十八岁了,可我的灵魂只有十五岁而已。
十五岁的我没见过这样耀眼的异性。
他带着我一点点熟悉这个陌生的世界,一点点成为我在这个陌生世界的羁绊。
他还带我去看烟花。
我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看到那么漂亮的烟花。
他在灿烂的烟花底下问我:
「泱泱,不若……婚事照常?」
我红着脸问他:「那你,喜欢我吗?」
「今日这烟花,泱泱欢喜吗?」
我连连点头。
他垂眸牵我的手:「我亦欢喜。」
小女生就是好骗啊。
他说欢喜的,分明是烟花。
我却理所当然地认为,是我。
当日,谢容钦就下了圣旨,加封贵妃为皇贵妃。
另,皇后骄纵,禁足一月。
他怎么不直接把我废了呢。
禁足令刚解,小桃就劝我去给太后请安。
我知道她是想要我在那里碰到谢容钦。
但我不愿意。
为什么要去呢?
我早就知道了,秦若水是太后的人。
母亲临死前都跟我说了。
她说谢容钦不是太后亲生的,太后不放心,就安排了秦若水这么个白月光拿捏他。
这步棋下得够早,恐怕谢容钦都不会信。
她枯槁的手抚摸我的脸颊:「好在……好在她死了。」
可到底还是太后棋高一着。
人家是诈死。
只待我卫家式微,谢容钦大权在握,马不停蹄地杀了回来。
「娘娘,您就跟陛下服个软吧。」
小桃见我不去太后那里,换个方向劝,「这些年奴婢看得出来,陛下待您不一样的。」
我笑了笑。
傻小桃,和我以前一样傻。
那些不一样,是为了笼络卫家罢了。
「您还记得那年您给陛下绣的香囊吗?」
小桃凑到我身边,「陛下那日过来时,我瞧着还戴在身上呢。」
「那香囊绣得那么……」小桃轻咳一声,「陛下还舍不得取下,可见陛下当真把您放在心上的。」
我长到十五岁都没拿过针。
但是听闻这边的风俗,新嫁娘是要给夫婿绣一枚香囊的。
戳肿了十根手指才绣了一个勉强不那么难看的。
这些年他一直戴在身上。
「娘娘,这后宫总会有其他女子的。」小桃还不放弃,「但您才是中宫之主,是陛下明媒正娶的妻,谁又比得过您呢?」
我翻个身,不想听她再说。
小桃叹口气,知趣地不劝了。
晚上,阿蛮来了。
阿蛮是谢容钦带我去见识奴隶市场时,我买下的小奴隶。
刚买下她时,她真的挺小的。
才十二岁。
个头不高,饿得面黄肌瘦,却对着人张牙舞爪,凶得不得了。
我一眼就看中了她。
这里的日子太无趣了,我想要一个不那么守规矩的人陪我玩。
阿蛮果然成了我最好的玩伴,只是五个月前,她出宫了。
「娘娘,我查到了。」
阿蛮个子长高了,也比当年白净了,进殿就匆匆说道。
我反应了一下才想起她说的「查到」,是指什么。
我和谢容钦成亲三年,一直无子。
这两年我为此吃了不少苦头,各种汤药没停过。
五个月前阿蛮突发奇想,生生取了我半碗血,说要出宫去查一查。
「娘娘,是避子蛊。」
蛊?
只在传闻里听过的东西。
「什么是避子蛊?」
「娘娘多年不孕,便是因为此蛊。」
哦……
难怪,阿蛮是岭南人。
「此蛊无解。」阿蛮又道。
哦。
其实无所谓。
我都和谢容钦撕破脸了,谁还要给他生孩子。
我低头继续摆弄五子棋。
阿蛮却盯着我看,有些困惑地偏脑袋:
「娘娘,最近有诊平安脉吗?」
最近被谢容钦禁足了,哪有御医过来。
我摇头。
阿蛮拉过我的手,拿脉。
阿蛮从来都是沉静的、波澜不惊的。
此刻她脸上的神情难得有些奇异。
声音倒还是平静的。
她说:「娘娘,您有身孕了。」
我手上的棋子「啪嗒」一下,掉在了棋盘上。
母亲过世后,我热切地希望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不仅仅因为母亲的遗愿是让我尽快生个皇子保住地位。
我在这个世界的亲人太少了。
父亲早早过世,弟弟常年在外征战,没见过两面。
当然,也因为我喜欢谢容钦。
我和所有坠入爱河的女孩子一样,渴望和自己喜欢的人有一个可爱的小宝贝。
但我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毕竟上一刻阿蛮还说我身上有避子蛊。
脑中一时纷乱,最清晰的念头居然是我应该把这件事告诉谢容钦。
他也期待过的。
他寻过不少名医。
还曾将他的手掌覆在我的小腹:「将来若有孩子了,无论男女,都叫他『未央』如何?」
未央,卫泱,为泱。
我起身就要穿鞋。
我要去找谢容钦。
「娘娘。」阿蛮却拽着我的手。
我发现她脸色异常地苍白,眼底也是我从没见过的红。
「娘娘,有人给你下过避子蛊。」她的声音还是竭力保持平静。
「避子蛊怎么了?」
「避子蛊阴毒。」
我垂首看她。
她也仰面看我:「若宿主受孕,便会爆体而亡,毒素随之侵入血脉。」
一时相顾无言。
「娘娘,此蛊无解。」阿蛮突然就哭了。
我重新坐回矮榻,竟然意外地平静。
「何时毒发?」
「至多三月。」
我的手不自觉蜷成拳:「孩子也不能活吗?」
「是。」
我从未发现,这个世界的夏天这么冷。
冷得我的声音都有点发抖:
「阿蛮,你说过,当年带兵去岭南封疆的,是谢容钦对吗?」
良久。
「是。」
我还是去找了谢容钦。
我要问是不是他,什么时候,为什么。
勤政殿的宫人说他去安喜宫了。
我去安喜宫,安喜宫的宫人又说陛下带着他们娘娘去逛御花园了。
天还下着小雨,不知道御花园有什么好逛的。
不过以前学校里的小情侣,放学之后也总喜欢黑灯瞎火地轧马路。
大概热恋中的情侣,都这样吧。
我是在紫薇阁找到的他们。
远远就望见秦若水摘了一株紫薇花,笑靥如花地插在谢容钦发髻上。
这个朝代有男子簪花的习俗。
我想起穿过来的第一年,第一次参加簪花宴,看到一个个头顶簪花的男子,新奇极了。
谢容钦带我去摘花,我将摘到的花簪了他满头,然后忍不住大笑。
「卫泱泱,不许笑!」谢容钦恼羞成怒。
我看他黑着的脸配那一头鲜花,笑得更欢了。
他拿我没办法,就过来亲我。
「娘娘……」小桃拉我的袖子,「要不,咱们改天再来找陛下?」
我摇头,继续往前走。
「陛下这个香囊哪儿来的?好别致呀。」
秦若水突然捞起谢容钦腰侧的香囊,「好喜欢,陛下,可以送给我吗?」
我的脚步顿住。
谢容钦在犹豫。
「陛下,臣妾回头亲自绣一个还给你,好不好嘛。」秦若水娇俏地摇他的手臂。
谢容钦将香囊拽下来,递给她:
「给你就是,不是什么稀罕物什。」
秦若水开心地收下:「陛下,雨好像要下大了,我们回去罢。」
两人携手离开。
才走了两步,秦若水「哎呀」一声。
香囊掉了。
在地上打了两个滚。
「弄脏了。」秦若水遗憾道,「算了,让苏姑姑再给我绣一个。」
拉谢容钦离开。
谢容钦只怔愣了一息而已。
我看到香囊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大概沾了沙子和雨水。
秦若水走过时,一只绣鞋稳稳地踩在上面。
它就再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晚上谢容钦来椒房殿了。
他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你去找孤了?」他含笑坐在我身边。
我手里捧着话本子,挪开,离他远一些。
他笑容僵了一瞬,倒也没发脾气,又蹭过来一点:
「泱泱,若水落崖之后留了病根,身体一直不太好,孤自然得多陪着她一点。」
我冷笑一声:「自找的。」
谢容钦蹙眉:「我知你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我不与你计较。」
我不想搭理他,低头看话本子。
他又说:「泱泱,那日是孤说的话重了些,孤只是担心你见到她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我实在不想听他说话,强迫自己读那些有些生僻的字。
可他还在说:「你气了这么久,总该消了?」
我不说话,他又继续:
「泱泱,你这性子得改改了。」
他一副为我用心良苦的口吻:
「姑母不在了,骠骑将军也不在了,你若还那般骄纵……」
「这不是正如陛下所愿?」我抬头讥笑。
谢容钦的脸又沉下来:「泱泱,我不想再与你吵架了。」
我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陛下,你的香囊呢?」
谢容钦怔愣一瞬,道:「泱泱,一个香囊而已……」
我猛地把话本子砸在他脸上:
「谢容钦,那不只是一个香囊!」
那是我的真心。
他把我的真心捧给秦若水,踩在脚底摩擦。
谢容钦的额头被划出一道红痕。
「卫泱泱,你放肆!」
「你滚。」我把其他的话本子也往他身上砸,「你滚!我不想看到你!」
谢容钦的额角在跳,却没有像上次那样拂袖而去。
他过来擒我的下巴,想要亲我。
我狠狠推开他。
大概太用力,扯到了下腹,突然刀刺般地疼。
我蜷在榻上,出了一身冷汗。
「泱泱,你怎么了?」
我大口喘气。
「泱泱。」
谢容钦过来扶我。
我咬牙推开他。
「陛下!」殿外的内侍疾步进来。
「陛下,皇贵妃身体不适,请您过去。」
谢容钦看看我,又看看外面。
踌躇片刻。
「传御医到椒房殿!」转身离去。
难得啊,他还知道真正有病的人需要的是御医啊。
我蜷在榻上笑,笑着笑着,眼角一片濡湿。
我的同桌以前问我:「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你猜?」
「个子高的?」
我摇头。
「长得帅的?」
我摇头。
「多金的!」
我继续摇头。
「你怕不是性向有问题!」
我转着笔斩钉截铁:「我喜欢聪明的!」
我一直认为谢容钦挺聪明的。
他都做皇帝的人了。
事实证明,他一点儿都不聪明。
秦若水在他面前耍的手段,不管多么低劣他总也看不透。
就比如我和他说过很多次,我没推秦若水,是她自己跳下去的,他还是认定是我推的。
弱柳扶风似的人儿,怎么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呢?
又或者,他不是看不透。
不是有这么一句话么,智者不入爱河。
他不爱我,所以在我面前,永远是清醒的。
他爱秦若水,所以色令智昏。
我把谢容钦传来的御医赶出了椒房殿。
我也不想再问他是不是他给我下的那什么蛊。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呢?
我不想再看到他了。
不想看到他,也不想再看到秦若水。
小时候我和爸妈闹脾气,不想看到他们锁上房门就行了。
可现在,锁上椒房殿的门也没用。
谢容钦是皇帝,没人敢拦皇帝的路。
我越不想看到他,他越要来找我。
他要我给他做奶茶。
有一年我发现宫里居然有牛乳,嘴馋的自己用牛乳煮茶,加了些糖,献宝似的端给他尝。
自此他就喜欢上了。
他还要我陪他玩儿牌。
我打不惯宫里的叶子牌,自己画过一副扑克牌,教给他玩儿。无论规则怎么变,他总能赢我。
但这些事我都不想做。
「那孤给你画幅画?」他近来对我态度特别好。
谢容钦是出了名的妙笔,一手丹青出神入化。
画画我只需要坐着就好,也不用讲话。
我说「好」。
我坐在椒房殿外的凉亭里,托腮望着不远处的晚霞。
七月,仍旧有些暑热。但这个时辰了,有阵阵凉风吹来。
院子里有几株栀子花树,正是花期,风一吹,栀子花的香味全都飘了过来。
我静静地坐着,谢容钦静静地作画。
我和他之间难得地融洽。
突然,我的小腹像是有羽毛轻轻扫过。
我以为是错觉,可没一会儿,它又扫过去。
是……
那个小生命吗?
它现在……是活着的吗?
一股巨大的酸胀涌上眼眶,眼泪猝不及防就掉下来。
「泱泱?」谢容钦放下笔。
「泱泱,怎么了?」谢容钦蹲跪在我身前,指腹擦掉我的眼泪。
「谢容钦……」我喉头哽咽,突然想要告诉他。
告诉他我们有了一个孩子,他四个月了。
可是我活不了多久,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陛下。」守在殿外的内侍进来了。
谢容钦站起来,又是往常的沉稳颜色。
内侍并没多说话,他却像知道他要禀什么,道:「待孤把那幅画画完。」
内侍还未来得及出去,外头就传来宫女扯着嗓子的叫唤声:
「陛下,娘娘孕吐严重,今日晚膳都未用,就盼着您过去呢!」
我的眼泪戛然止住。
谢容钦有些微妙地看我一眼,好声好气道:「泱泱,晚些孤再过来。」
留下未作完的画,匆匆走了。
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难怪他最近总往我这边跑。
原来是怕我出了椒房殿,听到消息啊?
难怪他这些天脾气那么好。
原来是后宫有喜,心情愉悦啊。
幸亏那句话没说出口啊。
秦若水有孕了,我肚子里的又算什么呢?
说给他听,恐怕他都要觉得晦气。
我让小桃收拾一下,我想去外头的广月宫避暑。
「娘娘,您近来是不是丰腴了些?」小桃收拾衣服的时候歪着脑袋,望着我笑。
谢容钦来得频,她以为我和他和好如初了。
我也觉得我应该是胖了些。
最近我都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有时候吃不下,都要硬塞着多吃一碗。
「我们去广月宫,阿蛮回来找得到我们吗?」小桃又问。
阿蛮那夜回来之后又离开了。
我正收我的话本子,闻言道:「她回宫里找不到我们,打听一下就知道啊。」
「对哦!」
要出宫去,小桃笑眯眯的,我的心情也不错。
如果谢容钦不来的话。
他是大半夜来的,都近子时了吧。
他来时我睡得正沉,但还是被一股不属于我的脂粉香熏醒了。
睁眼他正将我往怀里捞。
我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
谢容钦落了空,有些不满:「泱泱,孤累了。」
「劳烦陛下了,这么累还从温柔乡到我这恶人谷来。」
他也坐起来:「你明日要去广月宫?」
「是啊。」我笑笑,「省得你天天提心吊胆,担心我会对你的宝贝龙种下毒手。」
「泱泱,孤不是那个意思。」他大概真有些累了,眼底泛着青灰。
听闻他的皇贵妃今日孕吐,明日晕眩,后日心悸,恨不得将整个御医院都搬过去。
「孤是怕你知道会不好受。」他握我的手。
「泱泱,我们以后也会有的。」
我躺下,抽出手放在我的小腹。
不用等以后,我现在就有了。
「泱泱,若水救过孤三次,她的手原本可以写一手漂亮的字,如今笔都握不住,她的腿疼到了下雨天便会发作,她坠崖之后好不容易捡回一条性命,自此有了晕眩症,她……」
我深吸一口气。
我不生气。
不生气。
生气会伤害到我的小可爱。
他还活着呢。
我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开开心心的,他才能好好地再长大一些。
「孤总不能不管她。」
我闭眼,不回他。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阿蛮呢?她出去许久了,还未回来?」
合着阿蛮回来一趟,又出去一趟,他都不知道啊。
不愧是皇帝陛下,可真忙。
他见我不答,叹口气:
「那便多带几个得力的宫人出去。你去广月宫也好,这两个月过去了,孤去接你。」
两个月,你去接的是我的人还是我的骨灰,还另说呢。
我往里挪了一些。
他跟过来,又要亲我。
我想推开,又想到上次推他小腹那么疼,就没有动手。
只静静地望入他眼底:「陛下,皇贵妃的身孕,几个月了?」
谢容钦的眼神闪了闪,仍旧答了:「三个月。」
「见到她的第一天就忍不住滚到一起去了么?」
我瞧着他漆黑的眸子:「谢容钦,你可真让人恶心。」
谢容钦的脸一下子煞白。
「现在她有孕了不方便服侍,你就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