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一对解放前的知识夫妻人生一直惨白色的,就像一副老旧的象牙眼镜框,成色虽然旧了,让人看清楚里面的质地却能感动和惊讶。
我喝了几口水,听她的女儿聊了几句家常,她们家每年养几十头野猪卖到城里的馆子,年收入十万左右,以前老夫妻俩一直生活在社会的边缘,直到最近才略有起色。
我靠着墙陷入沉思,人的这一辈子都在经历不同的起起落落,他们老夫妻俩一定经过不少人间的悲喜剧和始料不及的狂风骤雨,能延续到年届九十是件不容易的事,他们也许试图用孱弱的文明和知识面对野蛮的暴力干涉,也许试图用风淡心静来化解不能调和的仇恨,想一想本身就是件可悲的事,也许从明天开始,老事主做鬼之后再不会受到刁难了。
我在伤口洒了点小吴留下的云南白药,第二天一早,伤势好起来了,一鼓作气六点钟上山找到掩埋的洞穴,扒开垒起的石头,攀爬进去,把洞窟中的腐朽棺木逐个推入悬崖缝隙当中,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大汗,对着悬崖对面的算命先师磕了几个头,我想若是我被困死在里面,也许有后人会对着我的尸体磕头,这都是相互的,不存在什么道义不道义的问题。
我摸了摸背包里算命先师的笔记本,幸好当时没有拿来烧掉取暖,这里面也许会有找到他的家人和故乡的蛛丝马迹,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将会帮失踪几十年的他给还活着的家人传递个线索。
我走到洞口,太阳已经高高升起,九、十点钟的阳光射进洞里,我心里突然紧张起来,觉得再过一会儿,上一拨寻人的凌氏家族的青年寻人队就该到这里了,听说他们昨天找族长找到半夜,甚至去事主家问话,我当时也在场,今早八点钟更大规模的青年寻人队将在街口集合,然后坐着汽车在四周扩大范围寻找三天。
事不宜迟,我倒退了几步,回望着这处风水绝佳的经纶三才穴,撂下背包,在石块当中埋入从背包里拿出的几捆炸药,带着满腔怨愤誓要把洞穴炸个粉身碎骨,免得将来再有算命法师误入命丧里面,我深知那种绝望而痛苦的感觉,像一个活着的人被恶意装进窄窄的棺材埋入地下,挣脱不了的生生面对死亡,比枪毙一个人更痛苦更难受。
炸毁,只有炸毁它才能消解我心头之恨,这座洞窟即便是天下风水最好的地方,我也绝不容忍它再次成为杀人的利器。
点燃一根烟,我使劲抽了几口,用它燃起长长的爆破引信,引信呲呲的冒着烟飞快的窜向山洞入口,四周一片祥和宁静,石为山之铁骨,山为穴之父母,若不草草葬入,而是稍加风水大师指点,去邪拥正,势必能大富大贵三甲子,福禄寿发财发丁传七代人。
我并非是要刻意毁坏它,反而可惜它未能得遇明主,福地不能等到福人,就被上天收回了,这不能不说是物体的悲哀,它的命运到此为止。若不它还继续存在,势力庞大的凌鹏池的族人必将以它催化的福禄危害乡里,造就更多的不幸,幸亏这处并非真龙大穴,说可惜也并不可惜,此穴一破,他穴必会再生,我相信有的算命先师不同意我的观点,但我相信他能理解我此刻的心情,这处宝穴若不能为好人入葬,不如让它归去。
我奔跑着躲在几十米外,听见几声轰隆巨响,地动山摇,地震一般,整座山哗啦啦塌了半边,山中惊起无数飞鸟。
“鬼王见鬼去吧!”我大喊,若不摧毁,就没有办法做改变。
当我微笑着面对眼前的一切,突然想到了我的背包!
我没有把它背出来,太糟糕了,头一回点炸药,紧张的竟然把背包落在放炸药的石头旁边,里面有算命先师的罗盘和他最后点龙找穴的笔记。这难道就是宿命,我的背包替我完成了一劫,永远的埋在山洞的乱石当中,冥冥当中算命先师不愿我拿走他的东西,他一定躲在塌陷山洞的某个角落捋着胡须得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