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他的眼睛不瞎，裳裳每天会趁着他短暂的清醒时间里，与他聊天，和他说话，告诉他今天比前一天，又多坚持了多久之类的。

听起来，一切似乎都是在往好的方面发展，但是她日渐暴瘦的身形，已经不是她一个淡定的表情，就能掩饰过去的了。

整张本来就不大的脸，现在更是都不知道，还有没有他的一个巴掌大。

因为急遽的瘦，颧骨都显得特别突出。

衬着那双眼睛，也显得尤其的大，尤其的亮。

那种亮，不是以往他们浓情蜜意时，看到他心里欢喜的亮，那种亮，令穆建勋都看着心慌，心疼，心巨痛。

他从来没有一刻像此刻这样，体会到裳裳的存在，能带给他什么样的力量。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反思，一直在问自己，就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他，明明时时刻刻都想死，却为什么还这么活下来。

哪怕是毫无尊严，毫无骨气的也要这么拖累着她活着。

现在他看到她的眼睛，他知道了答案。

还是因为不舍。

不舍得离开她。

不舍得好不容易才求得能在一起的她。

她说过的，再难，也要活下来，只有人活着，才有希望。

她用她的实际行动告诉了自己，不管多么艰难，她不曾放弃自己。

哪怕她自己的眼神，此刻已经根植入骨髓的充满了一种狼性。

他知道，苏云裳此刻的心里，怕是充满了无数的暴戾和仇恨的，不止是因为他的遭遇。

她本来就不是一个乐观向上，心态正派的人，这短短几个月，艰难漫长的简直犹如一生。

他也相信，要是此刻害他们的人，站在苏云裳面前的话，她绝对会冲上去，狠狠地咬下对方的血肉来。

实在是她眼睛深处的东西，太吓人了。

穆建勋见此，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哀伤。

欢喜的是，到了这个时候，裳裳还有这样凶戾的心气，起码表示她还在坚持，还没有放弃。

可悲哀的是，他知道他自己快不行了。

如果自己死了，那么裳裳的心中，怕是真的再没有什么东西，什么底线，能阻挡她仇视一切了。

想到她以后的日子，穆建勋的眼睛里，也忍不住有了湿意。

“裳裳！你坐过来一点，就一点点，让我看看你！”

苏云裳听话地坐过来了一些，目光也不再闪躲，重新落到他的脸上，带着几分柔和。

“看来今天的确比昨天更进步了一些，都有精神和我聊天了呀！”

“裳裳！”

“嗯？”

“对不起！”

穆建勋依恋地看着她，突然缓缓地说了一句。

苏云裳的脸色微微变了下，随后就扯着嘴角，挤出了一个笑，“你也知道对不起我啊，让我一个孕妇挺着肚子照顾你，既然知道对不起，那就赶紧加油，好起来。”

“我问过john他们了，熬过第一个20天，就算是小成功，等我们回了国，有了条件，我给你找一个安静的，专门的地方，陪你住着，几个疗程下来，就能戒断了。”

“裳裳——”穆建勋目光平静如水地看向了她，“丫头，你知道的，我熬不过去了！”

“闭嘴！胡说什么！”

苏云裳立即就翻脸骂了起来。

穆建勋却一点都不恼。

“裳裳，过来一点，我有点冷，你能摸摸我的脸吗？”

“不摸！反正你都说你熬不过去了，我干嘛还要来暖你？”

苏云裳还冷着脸，坐在原处。

“裳裳，我坚持过了，我听了你的话，我想活下来，因为我舍不得，舍不得好不容易才爱我的你，可是——”

“没有可是！既然舍不得，那就继续挺着，穆建勋，我和你说，就算要死，你也只能死在我手里，而不是自己放弃。你听明白了没有？”

“你看看这里，你看看我，我苏云裳两辈子孤苦伶仃，也没住过这样的破棚子，受过这样的罪，可是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忍受。”

“我一个女人尚且都没有放弃，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理由说你坚持不下去了？”

“穆建勋，是你先来招惹我的，是你非要禁锢我在你身边的，也是你们，害得我落到了恶魔一样的墨如陵手里，受尽了苦，现在怀着的这个孩子，也是你坚持说要我留下的。”

“你自己想想，你让我付出了这么多，遭受了这么多，现在你一句对不起，就想轻飘飘的把这所有的抹干净？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吗？”

“休想！你听清楚没有？你——休——想——”

苏云裳的脸上，没有泪。

这些日子，她已经很少流眼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