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我不能来?”
沈延也不抬头,只从袖中取出帕子,捋了捋筷子。
他对吃什么不大在意,却很要干净。
“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就是听说大人......”听说他“思过”去了。
“柳主事,”沈延知道她想说什么,抬头看了她一眼,“我一直有个问题,你对上司的恭敬好像一直有所欠缺——就不怕我日后公报私仇?”
他嘴角挂着一抹揶揄的笑,看来今日心情不错,平日他可不会跟下属聊这些有的没的。
“......下官其实......”柳青仔细回想了一下,自打她做官那日起,对上司都是极恭敬的呀,难道他是怪她方才没有欠身行礼?
说起来,她虽然不断地提醒自己,她与沈延的关系已不同于往昔,她要恪守对上司的礼节,但和旁人相比,她确实是在不经意间,少了几分恭敬,多了几分直接了当。
这也许是多年形成的习惯,却也是因她了解他的为人,知道他不会因这些虚礼小节而为难下属。
“下官早在大理寺就听说过大人的威名。三法司人人都赞大人人品端方、光明磊落、宽宏大量,从不会因这些小事为难属下,下官才敢在大人面前放肆。”柳青一脸真诚。
虽是奉承,却也有一半是出自真心。
“好,停,”沈延有些听不下去了,“快吃吧。”
他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故意让下属拍马屁了。
“哦。”柳青低下头去,下意识地从鼻子底下那盘盐水鸭里夹了一块送进嘴里。
“你这样就不讲究咯!”沈延的声音又响起。
“啊?”柳青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延也不答话,径自取了那小碟蒜泥,极为细致均匀地淋到自己面前的鸭肉上,又取了一小匙香油,星星点点地滴上去。
看他这认真仔细的样子,倒像是在完成什么了不起的仪式。
“要这样才好。”他看了看眼前油亮亮泛着蒜香味的鸭肉,似乎颇为得意。
柳青看了他一眼:“大人好像很懂得品鉴美食啊?”
才怪。这厮哪里懂这些,定是不知从哪里道听途说的。
他们沈宅的厨子烧的菜那么粗糙,她吃过几回就受不了了,他居然吃了二十多年。在衙门也是,他的书吏给他盛什么,他就吃什么,哪里是个讲究吃的人。
“不是我懂,”沈延淡笑道,“是一位故人很懂,这个吃法也是她教我的。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有没有她说得那么好吃。”
柳青悬在空中的筷子一滞。
他哪有什么懂吃的朋友
那个故人莫不就是她?她早年看了一本关于南方菜系的食单,忍不住在心里憧憬这些菜肴的滋味,那时她与他无话不谈,想来这些也是对他讲过的。
“……您那位故人若是知道您还记得这些小事,当是感到十分安慰了。”
柳青半低着头,将手里的筷子戳齐再戳齐。
沈延品了品口里的鸭肉,苦笑着摇摇头。
“恐怕不会,她挑剔得很,定会嫌我不懂得挑时节。她说鸭肉要到中秋才最好,那时桂花的香气也沁进去了。”
他说着说着,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微微垂了眼帘:“——哪来这么些名堂。”
他说着话,嘴角已经不自觉地勾起来。
柳青很少见到他这样的笑容,一双墨黑的瞳孔里似乎蕴着无尽的怀念。
她忽然觉得心头涌上一阵酸涩,喉咙发干,含在口里的东西难以下咽,便抄起一旁的茶盏牛饮了一口,胡乱吞下去。
“你怎么了?”沈延偶然发觉她的眼眶显出些绯色。
“......没什么,下官方才被这锅里的热气嘘了眼睛。”
柳青连忙摆手,不着痕迹地眨了眨眼,把眼中的那阵湿润压回去。
沈延点点头,不经意道:“说起来,你点的居然也是这几道菜啊。”
“......金陵名菜就这么几样,也难怪点的一样。”
“嗯,也是。”
金陵名菜多了去了。但不懂吃的人,就特别好骗。
两人认真吃起来,才发觉这家馆子人流不断是有道理的。他们点的这几样菜,样样做得地道。盐水鸭皮薄肉嫩,牛肉锅贴外焦里嫩,梅花糕甜而不腻,煲鸭汤鲜香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