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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苦战
林地之前。
唐军溃散了。
维基利奥薄薄的嘴唇上浮出了笑意,“唐人的诡计。撤退到开阔地上。”
乌苏拉卫队长们当即执行了命令,他们扬起了旗帜带着将军的命令奔赴四处,红披风指挥的大队立刻响起了一片号角之声。
即便罗斯人和诺曼人抱怨不停,红披风卫队却浑然不顾,他们缓缓地后退了。
在撤退的过程中,红披风卫队在几声干脆的命令之中,就用长矛和三角戟对准了唐军的方向,不让唐军那些骑兵靠近。一些唐军之逼近了乌苏拉人的阵线后,立刻就会遭到乌苏拉骑兵的驱赶。乌苏拉骑兵的人数并不多,只有两股各一百多骑的大队,但是他们总是在结阵完毕之后才会冲锋,在这之前,即便眼前的诺曼领主卫队被冲垮,他们也毫不在乎。
诺曼人和罗斯人有好几次顶不住唐兵的冲击,纷纷后退,但是乌苏拉红披风卫队却从能让他们从安全处撤回,并且再度列阵。
尤其是罗斯人,他们的铠甲最差劲、也最容易溃散,可是容易溃散也表示他们容易集结。罗斯人的纪律堪忧,却又蛮横十足,就如同当年在山区和诺曼人作战一样,他们一边撤退一边观察身后的情况,如果发现有机可乘,他们又会重整旗鼓返回战场。
在林地之间设俘的唐军士兵已经冻得浑身发抖,许多唐军士兵甚至感觉长矛杆被冻在了手上,如果突然松开,恐怕会联撕下一层皮。
阿普保忠的靴子里面像是结了冰一样,脚也麻木了,好像将他的双脚剁下来放在路边,他恐怕也会过好一会才会发现自己怎么矮了一截。
最初,他判断最多一个小时,乌苏拉人就会上当,如同之前的那个格兰特一样,一头冲入曲曲折折的林间道路。
可是这一股乌苏拉人却谨慎得出奇,对于部下的约束也更加得力。
有好几次,明明有罗斯人大队被唐军激怒开始冲锋,那些红布贼竟然能将他们再度拉回阵线周围。
唐军试图反冲罗斯人的时候,又会遇到红披风卫队的阻拦。
章白羽命令四百诺曼俘虏朝着林外冲去,可是维基利奥竟然直接下令放箭,用简单易懂的地命令,让逃兵逃向两侧的林地。
不久后,维基利奥军中号角声遍起。
章白羽预感事情不妙了。
维基利奥之所以选择和唐军对峙,很可能只是为了援救‘被围困’中的格兰特。
现在,当维基利奥发现格兰特军已经溃散,他便很可能准备撤走了。
到了嘴边的肉吃不下去,不光是章白羽觉得恼火,许多唐军郎官也纷纷请战,希望冲出林地,与那些红布贼一较高低。
章白羽冒险抵达了林地的边缘,走到了怀远营设哨的最前方。
在阿普保忠的指点中,章白羽亲眼看见了那些红布贼。
与传说之中的不同,这些乌苏拉精锐并没有全部穿戴着红披风。为了作战方便,他们已经将披风尽数抛下。被这支军队当成荣誉徽记的披风,在需要的时候,就能当即抛弃如同破布。辨认红披风卫队,主要是看他们的铠甲。除了胸口有一大块贴身的铁甲外,他们的四肢也裹着得体的甲片,配合着铠甲下的厚夹衣,几乎让那些甲片像是长在身上一样。
章白羽仔细关注那些红披风指挥官的铠甲时,不由得大感惊愕,那些乌苏拉人似乎每一根指节上都有铠甲,但是看他们挥动武器、手握旗帜的模样,完全没有一丝臃肿笨拙。
乌苏拉人的坐骑反倒不如诺曼骑士的威风。
诺曼骑士会在坐骑上挂上厚厚的马罩,只露出两个眼睛,在冲锋的时候,甚至会用皮盖专门遮住眼窝。每一个诺曼骑士的马罩都不同,上面绣着格式的花纹徽记,有些则用方块彩布分割。
乌苏拉人的坐骑则装备单薄,只在头颅、胸口罩着一层似皮似铁的铠甲,每一匹马都钉了马掌。只不过,乌苏拉马的肩高远超诺曼马。章白羽能够看出来,那些乌苏拉马有安息马的血统。要集结出一大批同样高大健壮的安息马,绝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在章白羽的经验里,六匹安息骏马中,才能又一批如同这般高大,那还要育马师许多年的培育。而且这样的马匹一般是近亲之后,时常有古怪的疾病,在长大之前就会有一大批死去。
如果不是乌苏拉人财力过人,能够从大量的马匹之中精挑细选,那就是乌苏拉人掌握了很高明的育马术。
“贼人很精明,”阿普保忠对章白羽说,“刚才十多个郎队诈败他们都不来。”
“十多个郎队不够他看。”章白羽说,“给他更多的甜头才行。”
“我去把,都护。”阿普保忠请命。
“你也不行。”章白羽对阿普保忠说,“刚才驱散诺曼降兵,是我低看了这贼。现在他必定知道格兰特溃走的事情了,就没那么容易上当了。”
“都护如何打算?”
“我们能看轻他,希望他也看轻我们吧。”章白羽惨然一笑,“我去引他。”
“都护!”阿普保忠立刻反对。
“怀远营待命!不得擅离!”
章白羽骑上了马,在执戟郎的簇拥下穿过了雪地,不断地将命令传达给各处郎队。
郡兵和良家子也被募集而来,这一次,就连最猖狂的林中郎队也明白,碰上硬骨头了。
营兵列为一线、郡兵尾随其后,两侧交给许多良家子弓手们拱卫,在接战时,他们要抛射箭矢扰乱敌人,敌人压迫侧翼时,良家子就要撤入中列,郡兵则要顶到两翼之上。
这种简单的兑换阵列,良家子和郡兵们磨合起来不知训练了多久,可是至今不太熟练。
这次将良家子投入战场,本来只是为了让他们见血,不料红布贼的出现,让这些良家子也不得不直面冰冷的战场了。
唐军之中,老兵们冷静得可怕,战意绝对谈不上高昂。
老兵们作战如同唐酒,越酿越醇、越战越疯,直到与武器融为一体,化为战场上的死神。
新兵们则如同沸腾的水,拥有无限的热情和勇气,但从踏上血污弥漫的战场那刻起,这沸水便开始冷却,最终结成冰团。
都尉三营很快在章白羽的身后列阵。
克虏军在左,紫桥军在后,六个郎队的归义弓手由虞候郎队压阵,列于右翼。
落雪无声。
沉闷地战鼓声再次响起,这次不再是一纵列的唐军鼓手单独鸣响,而是一整支军队的鼓手敲着鼓点。
在鼓声中,还有笛声鸣响。
最初鼓声与笛声并不应和,随着唐军逐渐地涌出林地,鼓声已经与笛声趋于和谐。
站在后列的唐军士兵只能看见头盔、璎珞和宛如密林的长矛,但只用听着鼓点声,他们却能坚定地迈出脚步。
每一个唐兵都能听见身边袍泽铠甲的摩擦声,地面的雪已经被踩实,踏上去再无咯吱声响。唐军士兵的鞋上都套有布尔萨归义人缝制的草垫,行走时不会打滑。
维基利奥已经做好了准备撤离,突然听见了鼓声轰鸣。
一开始,维基利奥以为这又是一股引诱他的唐军大队,可是当他看见盛张的旗帜之海后,便命令正在靠拢列队的士兵散开。
乌苏拉军阵缓缓舒张,与唐军遥遥对望。
两军之中的雪地逐渐变得狭窄。
双方都有弓手跑到了雪地上,算准了距离,开始射击对方。
不断有弓手中箭倒地,哀嚎之声不绝于耳,双方受伤的弓手很快就会被缓缓上前的军阵淹没,如同海水将飞溅的浪花揽入怀中。
随着双方的距离愈加靠近,弓手之中胆小和谨慎之辈开始朝两侧撤离,一边撤走一边射击。
那些勇敢的弓手们还呆在原地,较量着彼此的胆量。
如果在两军合拢之前弓手没有撤走,他们生还的机会就很小了—――不论是哪一边的密集阵列,都不会松开一口任由他们通过。
弓手的人数逐渐减少,从各有两三百人,下降到了各有一百多人,最后只剩下了几十人松散地列于各处,兀自放箭不停。
双方的阵列之中,都有兵士中箭,可是倒下的人很少。
大多数士兵在中箭之后依然能够咬牙前进,除了那些被一箭贯穿眼窝或者脖子的倒霉鬼才会倒地。
雪地越来越窄了。
如同两块墨斑吞噬着同一片唐纸。
宽阔的雪地变得狭长,接着又宛如细线。
双方合拢的时候,最前三列士兵逐一放下了武器,长矛手们开始刺挑那些留在阵中的弓手们。
乌苏拉一方,弓手们缩身从长矛丛中躲避了回去,他们疯狂地拍打着红披风们的肩膀和头盔,让他们避开一条生路。
可是红披风卫队冰冷如同石头人,沉默无声地将弓手逼向了唐人。
红披风卫队的战位极为密集复杂,根本不可能从中裂开。
在乌苏拉主子面前表演了英勇的诺曼、罗斯弓手们破口大骂,本来以为会得到赏赐,现在却被逼向了绝路。
乌苏拉的仆从弓手们还没有叫骂多久,噩梦开始降临了。
滞留在军阵之中的唐弓手们三次呼喊了同一个词,然后便从怀中摸出了匕首,割断了弓弦,然后跪了下来。
唐弓手们在手腕上都绑着小盾,这是卡马尔人传来的手艺。唐弓手们用这种小盾挡开了几枝刺来的长矛,靠近到了乌苏拉红披风卫队身前四五步的地方。
在以往,这样的距离意味着最初三列敌军都会被匕首割伤,可是这一次,唐弓手们却遇到了可怕的打击。
乌苏拉长戟手们高高抬起了大戟,然后迅猛地劈下,一整列上的十多个唐弓手顷刻毙命,有些被砸碎了脑袋,有些被削开了肩膀。
一部分避开了最初打击的唐弓手,设法用匕首捅死了对面惊慌失措的弓手,再当他们准备割断前列敌军的脚腱时,发现匕首伸过去,却割在了铁板上――乌苏拉人竟然连脚踝都裹着铁甲。
许多唐弓手在疑惑之中便被乌苏拉大队踩踏而过,后列手持短剑的乌苏拉士兵刺死了这些唐弓手。
唯一成功杀死红披风卫队的唐弓手,是一个极为胆大之辈,他发现跪地战术不再有效,便看准乌苏拉人长矛和长戟攻击的间隙,纵身跳了起来。
他抱住了一个红披风士兵的头盔,用匕首捅了两下,发现捅不开,但他发现头盔下面有一道皮环。在绝望之中,这名唐弓手奋力地将匕首扎入了皮环,头盔之中传来了乌苏拉口音的咒骂之声。匕首刺入的地方涌出了热气腾腾的血。
那名手持长矛的红披风卫队丢掉了长矛,用铁手捏住了唐人喉咙,可是他已经失去了力量,唐弓手被捏的两眼发晕,还是用力扩大了伤口。
此时,双方的长矛开始密集地互相刺戳起来。
唐弓手浑身被扎满,他用尽全力掀掉了那个乌苏拉红披风士兵的头盔。
两个人的目光都变得渺远又疲惫,他们互相看了一眼,一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