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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群芳
瑞德城。
如果你是一位旅客,现在面对着瑞德城的北门,你会发现,有一群唐兵会用很疑惑的眼神看着你。
十天前,有个北海人就和你一样,站在你现在的位置看着瑞德城呵呵傻笑。
几天后,一队海寇在瑞德城西南侧上了岸,他们洗劫了一个诺曼村落。这些海寇有七十多人,带着罗斯人的大镰和长弓,佩戴着小盾和锁子甲,行进很快。诺曼村落的快速沦陷让这些海寇觉得周围的村庄也比较容易得手,便决定再去洗劫一个村庄,等到天黑的时候返回海边。
可惜这些海寇不知道,下个村子是一群退役的林中游侠儿定居的地方。
瑞德城的郡兵前去查看的时候,四十多颗海寇的脑袋已经在长矛尖上招苍蝇了。
遭到洗劫的诺曼村民正在死命地殴打幸存的海寇。
瑞德城的士兵索要了六个海寇,将他们带回了瑞德城公开处决,剩下的海寇,则任由村民们处置。
诺曼村庄已经彻底毁掉了,农丞大为苦恼。
安置唐人和林中人的村落很容易,籍名入册、按口纳粮,对方都会很配合。可是诺曼人不一样,要安顿他们是很费力的事情。正因为如此,诺曼村庄被毁灭后,农丞其实更加心疼。
在林中人的村落边上,农丞让周围的村庄将幸存的诺曼人带回各村安置,雇为长短工、修屋翻地、赶车牵牛,都是可以的。
瑞德城附近首先出现了自发的租佃行为。
唐人和林中人被都护府信任,他们可以申请到更多的土地,并且会得到耕牛、粮种的帮助。
许多的唐人和林中人开始申请大片荒地,然后转佃给诺曼人。
诺曼人如果没有归义,实际上得不到任何保护:郡兵总是最后去救他们,他们也不像唐人和林中人一样可以持有武器。对于诺曼人来说,入佃到唐人家庭就成了选择之一。
只是诺曼人至今对唐人算不得信任,瑞德就出现了奇怪的‘整村入佃’的情况:许多诺曼村庄为了得到林中寨落和唐人村庄的保护,愿意提供一部分收获,或者在农忙的时候提供劳力。
瑞德城的农丞刚刚发现这种事情的苗头,就开始四处禁止诺曼人‘整村入佃’。
因为这样下去,都护府就会涌出一批不事生产的居民,最终这些人会影响都护府的收入。
禁绝在最开始是有效的,可是等到海寇频频袭击,瑞德城守又无法保护所有村庄后,这种情况开始变得普遍了。
农丞乃至城守本人也无法禁绝诺曼人成批地投效。
诺曼人大批迁往内陆的好处在于归义人增多了,在局部地区,诺曼人变成了少数,他们更愿意归义以便获得都护府赐予的土地――属于自己的土地。
坏处则在于,诺曼人将一些习气带给了唐人。
在许多唐人村落里面,竟然出现了诺曼语的招牌,这让唐兵们无法接受。
诺曼文和唐文不一样,只要了解了基本的语法、认识了字幕,那么只要会说就能写。这让诺曼村庄之中,基本十多个人就有一人认得字,认得字的人里面,四五个人就有一个可以书写。
都护府虽然在设置了劝学令,督促孩童入塾,可是识字者却比诺曼人要少。
许多林中村落,在路标、牌坊、牛臀烫痕上,都开始吸收诺曼人的文字了。
农丞本人就曾听见一群剪羊毛的林中人闲聊,他们说着唐话,中间突然窜出几个诺曼词汇,比如‘绞绒’、‘脱脂’、‘冷水槽’。
当然,农丞也听见过诺曼人开始说一些唐话,比如‘参勤’、‘入佃’、‘纳粮’、‘应差’。
只不过听见诺曼人学唐话让人觉得理所当然,听见唐人学诺曼话则有点不好接受。
瑞德城守听到了这样的报告,却比农丞要淡定得多,只是招来了劝学令,让他来年多招募一些先生去各地开塾。
瑞德城。
当你发现士兵在盯着你看时,不必惊慌。
如果你是个唐人,只需快点走开就不会有麻烦。
如果你是个归义人,只需要拿出你的归义人籍册即可。
所谓的归义人籍册,并不是那种几页厚的籍簿。
归义人的籍册每家有两件,一件存于家中,用来拟定粮赋差役、记录生死,由各地乡老操办;另一件则是一块小小的木牌,成年男女即可入城领取。
这块小木牌,上面写着居民大致的信息。
比如你手里的一块,可能就写着“诺曼归义,某年成丁,面白,红发,丑”、或者“乌苏拉归义,某年成丁,面棕,黑发,丑”再或者“布尔萨归义,女,未嫁,面黄,金发,丑”。
虽说不太精确,但还是基本描绘了特征的。
拿给唐兵看一看,只要出入不大,一般都会放你过去。
进入了瑞德城,去处有很多。
在城门附近,就有一处被唐人称为‘草马市’的地方。
这个地方最初是唐骑兵驻扎的临时营地。
诺曼人会抱着牧草、马粮前来和骑兵交易,换取当时充作货物的布匹或者布匹的兑票。
随着瑞德城的扩建、骑兵的调走,这里就成了一个比较混乱的市场。
唐骑兵们还是习惯在这里购买粮秣,连带着会在这里修缮装备、更换马鞍、给马削蹄、钉马掌、给皮甲上钉子。
给皮甲上钉子是安息铁匠教给唐兵的。
一件皮甲单薄得很,安息骑兵们会在皮甲上缀钉子,有时候还会缀着铁链。穿戴起来显得厚墩墩的,还能抵御刀劈,是一种比较廉价的装备。
上钉子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需要一回出一大笔钱,有了闲钱就来上两颗,不至于让士兵们望而生畏。
都护府的营兵条例里面,已经禁止唐兵去上钉子了。
可能是都护觉得士兵们的铠甲上缠着铁钉、铁链有点不像样子,也可能是营兵本身的装备就很好,不太需要这样的便宜货。
在铁匠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木匠、染布匠以及诺曼的‘羊毛人’。
羊毛人其实分类很细。
但是唐人现在还不需要这么细致的划分,涉及羊毛生意的诺曼短工都被称为羊毛人。
每个月,都有从栾城甚至布尔萨地区运来的羊毛大包抵达瑞德。
作坊主、食货郎、商人、短工会一拥而上,为了羊毛包归谁大打出手。
羊毛人会在羊毛进城的时候成为天之骄子,变成所有人争抢的宝贝。
他们要把羊毛一把一把地摘开、撕烂,找出其中坏掉的羊毛丢掉,将剩下的羊毛泡在加了灰料的冷水槽中。
另外一些羊毛人则会使用大锤开始锤捣这些羊毛,把恶臭难闻的毛脂脱去,第三批人则会将成料捞出,分开晾干。
这之后,另外一些羊毛人则会将毛料背在篓子里,送去各个作坊。
每个作坊的门口,都会站着一些唐人。
他们的脚边堆着粮袋和唐钱,还有一些看起来颇为猥琐的书记官,戴着罗斯式的耳罩,捏着一支笔算计出纳。
羊毛很快就有了最初的分类,只有三种:上毫、中毫、下毫。
最开始的时候,收羊毛的作坊总会给所有的羊毛定为下毫。
卖羊毛的人也肯定会坚持自家卖的是上毫。
经过几年的磨合,涉及羊毛生意的人都有了共识,大家都不需要多说,看一看就知道是什么品级。
食货郎最近将羊毛的三等分品纳入了《食货品阶》中,其中的分类,并不是脑门一热想出来的。
辨别品质的标准、各地羊毛的特点、羊毛人的详细情况,都是食货郎在瑞德城内长期观察后得出来的。
有一位姓毛的食货郎,就走便了瑞德城的各个角落,给三十二种财货定下了品级,就连最精明的商人看后也承认,这些记录是可靠的。
那位食货郎对于分类极为上瘾、做事极细致,他连瑞德城内的妓女记录了分类,分为老货、嫩货、尖货,依次往后,越来越珍贵。
那位食货郎唯一拿捏不准的,就是瑞德人所称的‘传家货’应该怎么归类,他不知道这种‘传家货’究竟算好还是坏。
瑞德城内,最老的一位传家货是从勒庞开始跟着唐军走到今天的,在城内颇受人尊敬,被人称为‘诺曼女皇’,至今还有许多外乡人慕名来嫖。
城守几次‘肃清风气、靖明清化’,把所有的妓女都吓得跑到乡下嫁老实人。‘诺曼女皇’却岿然不动,在城内走来走去也无人敢管。
诺曼女皇现在说得一口流利的唐话,林中口音。
连唐人多看她两眼,都会被她指着鼻子骂“看你屋里的先人!羞死了你妈!你爹我睡过的!”骂得唐人满地乱跑。
这一下瑞德人就暗暗推测,光顾诺曼女皇最多的估计是林中人。
因为这件事情,林中人在瑞德城内颇抬不起头。在街上跟人扯皮,总会被人捏住这件事揶揄。骂又骂不回去,城内禁殴斗,要打架也不敢,一时英雄气短。
别的唐人则骄傲地扬起头来,欣欣然自矜,“我们果然比林中人要自爱许多”。
城内最新流行的一本《瑞德笑林记》,讽刺最多的就是诺曼人,其次就是林中人,再次则是安息人。
不过那里面的安息人都叫索格迪亚,女的就叫索格迪娜,有的放矢,别的安息人没有被误伤。
穿过了‘草马市’,就到了柳荫铺。
最早在这里开办茶肆的唐人,在门口移栽了一排安息柳树。
后来柳树没有成活,但却留下了一个地名。
这里的地面用木板铺在泥巴上,在瑞德人看来,还属于外城。
周围房舍多为茅屋草舍,租赁便宜,居住的人也是五花八门。城内大多数妓女都住在这里,所以这里也被瑞德人讥为‘流莺铺’。
瑞德有一位备官,就是被人发现在柳荫铺养女人才被解职的。那人曾是都护亲率郎队中的唐兵,这让瑞德城守有些颜面无光。
柳荫铺后面,有一段高大的城墙。
穿过了城墙,就算进入了瑞德内城。
那城墙曾是诺曼时期的瑞德城最外围,被唐人修复后,已经不再作为防御设施,反倒有点像是地标一样。
城墙旁边,有一幢六层楼高的寓楼,它在瑞德城内鹤立鸡群。
它的原身,是乌苏拉人修筑的三层贸易行会。唐人接手后,在莱赫人的帮助下将它加高了三层。
莱赫人为了让它看起来不显得突兀,还专门将所有的墙体都粉刷了一边,可是经过了几场大雨后,上三层和下三层还是能一眼看出分界来。
临街的一面墙上,莱赫人租来了许多人家的楼面,在上面悬挂着巨大的匾额。
匾额上面绘制着许多招牌:“抹墙商会”、“船锚、船索、船板”、“王氏土茶”、“兄弟成衣铺”、“瑞德群芳社”等等。
城守最开始看见这些匾额,觉得莱赫人太过分了,就在最上面悬挂了一块大匾“都护府”,企图一览众匾小。可后来却发现,都护府和其他的匾额混迹在一起,有点自辱身价,便在深夜悄悄地将它拆掉了。
这幢寓楼带起来的莱赫风气,现在已经压不住了。
城内随便哪家货铺,只要有临街的一面,就会悬挂一块匾额。
城守府几次发布公文,限定这些匾额的形制,最后却总是被人钻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