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本来就少,要磨成面粉又消耗人力,能存下一点都是不容易的。现在几块方桌前都有人在准备面食,一行唐兵哪能吃下这么多东西?这林中寨子看起来一切简陋,恐怕是冬春交季时前来的。那个时候兵荒马乱,他们第一茬庄稼肯定种得不多,夏秋后又能收多少呢?
领头的林备官说,“这是做什么,这么多东西。”
林中老头颇为开心,“都是给你们吃的,吃多吃少,看你们肚皮,但吃还是不吃,那就看你们是不是把我们当自己人。”
备官们虽然历练颇多,但却没学到太多应付场面的话,竟然一一被噎住了。
只有一个林中人出生的备官,却更加熟悉这些。
他跟这寨老说,“东西是要吃的,但是不要糟蹋东西,不然都护听了要罚!酒也不能喝多!”
林中老头一听,立刻对周围的林中人说,“贵客说想喝酒!把你们的糟子酒都捧了来!还有布尔萨人的果子酒!诺曼人的蜜酒!都拿来!”
备官们个个心头一惊,说要坏。
他们早就听说林中人极爱喝酒,劝酒极霸道,就连都护有几次巡游到林中人的寨子里面,都差点被灌。
那些林中人若不是被都护身边的执戟郎们吓唬到,说不定真敢捧了一碗就灌进都护嘴里。
一行唐骑兵还要说什么,却被更多的林中人围在了马边。
有人牵住缰绳、有人伸手搂腰、有人捉着唐兵的手就要他们下马。
林备官不得不跟寨老一脸严肃地说:这次都护府压了军令在身,有些物件要存起来,备官们晚上还要把两份记录对册。
这个寨老立刻让几个后生腾空了自家的屋子,安排老婆、媳妇晚上去亲家屋里住,又让儿子、孙子不准睡,要跟在自己身边帮忙招呼贵客。
唐兵们也在林中人的簇拥下,把几只大箱子存放了起来,随后就呆在屋子里面休息,准备等天黑了出去吃饭。
屋子里面一时有点压抑和沉默。
有个备官悠悠地叹息说:“离了河阳后,再没有人这般招待我了```好像回了我在河阳的那个村子一样。”
另外一个唐兵点了点头,“是啊。当年在清河的时候我还小,就等着过节吃好吃的。一晃好多年了,不知道老家那边是什么样的。”
“有个小女子好看。”一个很壮实的唐兵闷声说,“当年我从灰堡送了几百家眷去临湖城,我看见车上有个挺好看的女子,便总想跟她说话。我勒马走了无数遭,那小娘就是不开窗,气死我了。今天在寨子里面看到的林中女子,竟然有些像她。”
周围不论唐兵还是侍从都开始嘲笑这个唐兵。
这个唐兵一口咬定,当初那个小娘是不知道他在外面,不然肯定开了窗跟他说话了,至于理由则是‘她对我笑了一下’。
诸位备官忍不住心头叹息:若是你生得俊俏,人家看了你怎么会不开窗呢?
然后诸位备官纷纷点头称是:“是的,她就是不知道你在外面,不然现在你们儿子都会喊爹了。”
那个唐兵很开心,扭头对其他的唐兵和侍从说,“听见没有,做了备官的就是和你们不一样,看人都准。”
周围的唐兵们都挠了挠头,不想理他。
林备官看着众人正在整理东西,便对一个正在看着册页的年轻备官说,“陈图加,你的那‘看影测长’的法子,是谁教你的?”
陈图加在备官之中比较特殊。
他是一行人中唯一的归义人备官。其他人只知道他姓陈,其他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这陈图加的唐话说得好,认得的唐字极多,据说在灰堡的时候就跟着钟离家的学者们认字,师传很好。陈图加似乎是从勒庞开始就跟着唐军的归义人,跟着都护最早进入托利亚山区的,就有他和家人们。随着唐军的扩大,这样的资历正变得越来越可贵。陈图加似乎还和阿普都尉有交情。孙备官当初和陈图加在昭城一同为备官时,阿普都尉派人给他送来了一套皮衣,结果陈图加说同僚都没有这种东西,便给阿普都尉退回去了。到了第二天,阿普都尉就给所有的备官一人送来了一套皮衣。那之后,人们就猜测,陈备官可能是阿普都尉的亲戚。
因为这种关系,备官一开始都不太看得起陈图加,觉得他是依靠亲戚攀附来的。
唐军之中的领袖,都是靠着自己杀出来的,兵士军官们自然也就鄙视依托亲友之辈。
只不过后来人们发现,这个陈图加虽然有些来头,但却非常低调,对于家中人根本不多说什么,他本身也才干果练,备官之中,便逐渐有了他不少的朋友。
抵达洛峡之后,陈备官在记录地形、估算海峡宽度时,手段也很高明。
他会一种看太阳影子估算长度的方法。
这个方法并不少见,筑城的时候,许多匠人就会这种办法,但是陈图加却会鼓捣一些算诀,这就比较稀奇了。
陈图加听后,便说,“在灰堡的时候,韩夫人招揽了一些从乌```西边来的学者,他们教我的。这些人在国内待不下去,跑到都护府来。他们中间,有人跟过船,测距的办法很多。”
“哦?陈备官去过灰堡的藏书阁么?”
“去过几次的。”
陈图加当初是盘腿坐在地上一边吃果子一边看书,旁边的大桌边,就是韩夫人和林中学者争执不休,数千册藏书随意阅览,他怎么会没有去过藏书阁呢。
不过那个地方也不叫藏书阁,叫做译书阁还差不多。
现在的陈图加,倒有点想回到那个地方去,他挺羡慕在那里避乱的学者们的。用唐人的话来说,那里是窗明几净的地方,每天接触到的书册,都是各族最聪明的智者著述而成,在那里安居的人中,有布尔萨的诗人、诺曼的新教义学者、安息的乐师、林中的学士。
几年前的陈图加以为这是一种正常的生活,等到他经历了后面一系列事情后,才明白灰堡的一切是多么可贵。离开了灰堡,那种景象几乎在任何地方都找不到。不知道现在,灰堡里面的学者们又译出了多少本著作呢?
对于灰堡,图加年纪越长,便越加忧虑。
那里只有韩夫人在鼎力支持,为它遮蔽了外面的风雨。如今,韩夫人却只能远离灰堡安居临湖,灰堡那些人还会有人来庇护么?
若是未来,都护府能成为更大的灰堡便好了。
今天在林中人的寨落之中得到的招待,的确让陈图加的忧虑减少了许多。
他看得出来,这些林中人是真心地喜欢他们,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是‘都护府的贵客’,这个名字,如同亲人一样让林中人珍视。
陈图加听说过许多次他的血脉胞族被林中人欺辱的事情。他听说在泽口城,许多嫁给了林中人的布尔萨女子过得不好,打骂还是其次,有许多人甚至丢了性命。这些事情在灰堡和山区是不会发生的,那里的唐人和布尔萨人毫无区别。可是到了南郡,事情就变得奇怪了。许多地方,布尔萨归义人戒备林中人,林中人戒备归义人,几乎成为了一个死结。如果没有都护府从中调停,恐怕双方迟早会打起来。
希望更多的林中人能像是今天这样的寨子一样,欢迎他这个布尔萨备官,更希望,即便他不是来自都护府的备官,而只是一个路过的布尔萨旅人,林中人也能的热情地欢迎。
陈图加留意到了都护和继父的区别。
都护府内,唐人更加强势一些,尤其在林中人迁入之后,这种感觉更加明显。这让许多期待温和领主的‘外人’对都护府惧怕多过亲近。不得不说,这一部分死心塌地归义人居民更加彻底地融入唐人之中。陈图加就见过一些三四岁的布尔萨孩子,父母都是灰堡的归义人,他们在家中也不说布尔萨话,小孩子满嘴的唐话。这样的父母让陈图加有些惊愕,他能理解父母想让后代获得更高的前途,但对弃绝布尔萨语的做法不太的认同。此外,都护在各地维持的学馆,差不多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虽然他们还没有禁止布尔萨孩子说自家话,却也在引导他们在更多的场合说唐话。至于唐文、唐服、唐发髻、唐的一切,正在蓬勃有力地灌注到布尔萨半岛的每一个角落—――这一股洪流的最后,则是章白羽都护。
在定城则不一样,各族基本上都是遵从同样的的信义松散地生活在一起。他养父的魅力和名声是糅合不同族人的关键。陈图加自然觉得定城的氛围更加舒适,但许多时候,他却也感到忧虑:未来的定伯还能保证这种稳定吗?如今的定城,不论何族之人,都愿为养父效死,未来呢?
两种不同的统治让陈图加难以辨别,只能寄托于未来。
时间会使事情变得分明,也会赐给人智慧――但愿未来他能看出孰优孰劣。
门外。
林中人已经前来敲了几次门了。
备官让唐兵们先去赴席吃酒,自己则留下来商议了一下怎么处理收集来的册页。
不久后,备官们也陆续离开了。
陈图加留在最后,准备先整理一下海峡各处的情况再出去。
“洛峡从南到北,形如豌豆,两侧窄而中间宽阔,偶有海岬突出,便是适宜筑塔控扼海峡之处。适合筑塔之处有九处,分别位于```”
整理完了一份册页,陈图加将它们用绳索穿好,塞入了一份牛皮书札中。
他伸了一下懒腰,站起身来,朝着门外走去。
打开了大门,欢庆之声充斥鸣响耳翼之间。
走着走着,陈图加看见了那个蹲在火坑边烤肉的男人,他正在将肉从木串上剔下,装进木盘之中。
陈图加走到了那个人身边,用布尔萨话问了好。
那个男人愣了一下,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陈图加盯着他看了一会,用安息话说,“你不是个布尔萨人。”
男人抬头看着陈图加,眼里闪烁着恐惧和哀求。
陈图加扭头看了看远处沸腾欢乐的人群,又回头看了看这个男人。
“好自为之吧。”陈图加说着,转身朝着宴会走去。
那个男人在身后轻声地说道,“你也不是个唐人。”
陈图加站住了,想了一会,对着身后的人说道。
“我要学着做个唐人,你要学着做个布尔萨人。”陈图加走开了,“这对我们都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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