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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放逐者和叛国者
“都护已经半月未曾剃须了。”
从临湖城接到召唤匆匆赶到军前的韩斐来,跟着亲从官进入大帐的时候,听见这个林中年轻人随口提了一句。
接触唐人越久,韩斐来就明白,唐人在谈起大人物的时候,很少有什么话是完全无用的废话――他们都是有所指的。
这倒是让韩斐来想起了在乌苏拉的时候,善于说辞的学者们,可以在完全不谈及某件事情的情况下,将那件事情讨论透彻。
“为何?”韩斐来询问道。
若是韩斐来是一个唐人,这样询问未免就会显得他麻木迟钝,但他本身就是个乌苏拉归义人,在琢磨不定的时候,反倒可以从容地发问。
亲从官回头看了韩斐来一眼,“韩先生晓得就行了。”
寒雨从天空静静地落下。
唐军营中一片清冷之光。
铠甲、大车还有片片帐篷,全部在雨水之中透出阵阵银辉。
韩斐来在拜见都护之前,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充满肃杀的营地。
唐军士兵扎起帐篷的技巧越来越熟练了。
韩斐来还记得当初在南部大陆的时候,唐军士兵竖起的帐篷毫无规制:胡乱地使用粗布毡、茅草乃至大片树叶拼凑而成。
如今的唐军营地,帐篷大小不同,但却显出了统一的格局。帐篷的群落之间有宽阔的道路、有草料场、有伤兵大屋、有医房、有食货铺,简直就是一座城镇。各种韩斐来不认识的旗帜飞扬各处,士兵们很少会迷路,就连新来的唐军士兵也是如此—――不论什么地方的唐军士兵,只要经过了几个月的营训后,将他们投入任何一个唐军军营,他们都不会迷路。
在唐军的营训之中,教士兵认得军营里的指示牌和各个区域的功能,是与站稳队列、使用武器一样重要的内容。
两个执戟郎见到韩斐来,一眼就瞥见了韩斐来身上青色绸袍、镶花石的腰带。
都护府内,官员的服侍已经有了简单的规格之分,在军中就是‘服绯者尉、服青者郎’。
执戟郎对韩斐来行礼,转身拉开了大帐。
随着两面厚厚地毡帘被拉开,橘色的温暖光火倾泻而出。
多日来在泥泞的道路上急行的韩斐来,忍受了许多风餐露宿之苦,一看见账内之光,就仿佛感到了热气蒸熏。
他随即走了进去。
章白羽没有如同往日一般神采奕奕,甚至没有正坐。
韩斐来一眼看见章白羽,就发现亲从官说得一点不假。
都护如今胡子拉碴,胡子的形状如同唐字‘口’,在他的两颊也露出了青黑色的胡子茬
。唐人的皮肤本来就比诺曼人要深,但比乌苏拉、布尔萨人要淡,如今都护胡须潦乱,更让都护面孔显得苍白冷漠,再加上都护在火光下近乎赤红的双眼,这种表情简直算得上吓人。
章白羽看见韩斐来过来,便点了一下头。
“坐。”章白羽指了指一块垫子。
那是块安息软垫,不远不近地放在炉火边。
垫边有黑漆烫金的唐式短脚桌,桌上有一壶酒、两只碗、几碟香料。
韩斐来并不推辞,他知道都护没有那么多规矩。他脱掉了身上沾着泥水的斗篷,丢到了木架上,随后就搓着手走到了垫子边,盘腿坐下。
章白羽从腰间取下匕首,开始割取炉火上的肉食。
“列加斯送来的羊,”章白羽说,“从小舔碱石、吃草根,长得极慢,但肉味极好,也没有膻味。”
章白羽切下许多血肉模糊的羊肉,盛作半盘,递给韩斐来。
韩斐来接过,从矮桌上取来两尖的叉子戳起肉来吃。
肉食之外,还有一些白饼。
韩斐来看见了一种唐军士兵的主食‘布儿饼’,这种布儿饼按照唐兵的说法,是用‘死面’做成的,内中没有多少孔穴,吃起来瓷实扛饿。
另外一种则叫‘楼子饼’,这种饼面皮薄而韧,里面灌着肉泥、安息薯、香辛料或者蔬菜,要吃的时候直接架在火上烤了吃。
韩斐来听说,有些良家子刚进军营,伙食比在家中大大改善,他们对油脂情有独钟,便在楼子饼里面填入了脂肪,烤熟之后囫囵吞下,结果烫坏了嗓子和舌头。
今天都护很反常。
韩斐来一边吃着东西填肚子,一边静静等着都护发问正事。
“喝酒我不管。你自己取吧。”
章白羽割下了一块血肉模糊羊肉片,用牙齿呲溜撕咬着。血汁油末沾在胡子上了,也只是用手袖抹一下。总有人吃饭让人看了就觉得美味,这也是种能力。
韩斐来心中苦笑,自己从来没学会过把饭吃香。
韩斐来吃了几块半熟的羊肉,觉得唐人这种习气真的有点接受不了,尤其在唐军之中,兵士们都偏好将肉食烤得半生不熟。似乎对唐兵来说,吃生肉还是一种勇气和豪迈的象征。
韩斐来觉得唐人是相当文雅精细的民族,但是却总会有一两种习俗却和草原人差不多。
他倒了一点酒,喝了一口就发现这种酒是兑过的,应该是唐酒兑了布尔萨酒—――喝起来舌头立刻灼烧,从喉咙一直烫到胸腹。
在风雪天里冻透的旅人,喝了这种酒立刻就会暖和过来。
两人沉默不语地吃了一会。
都护今天的胃口很好,吃过了羊肉后,又喝了许多酒,还剖开了一只楼子饼,将里面的肉泥剔到盘子里,专门吃那些被肉汁浸透的面皮。
“都护今天胃口不错?”韩斐来问道。
章白羽说,“一天没吃东西,晚上一起吃。”
“这次都护召见我,是为了什么?”
“我想派你去见乌苏拉人。”
“嗯?”韩斐来大感意外。
都护府上下弥漫着极为浓烈的反乌苏拉情绪。
许多时候,韩斐来即便是随意上街,都会有城守专门派士兵跟随庇护。
在一些林中人聚居的地方,随行的唐兵还会善意地提醒韩斐来,让他说自己是莱赫人。
只要提起了乌苏拉人,唐军士兵就会露出痛恨的表情,即便知道韩斐来早已归义,并且在都护府为官,都会压不住这种反感情绪。
韩斐来在瑞德城内还见过几个乌苏拉医生,那些人现在也很担心。唐地居民还好,唐军的伤兵却对乌苏拉人厌恶透顶。曾经有一个伤兵宁愿死掉也不接受乌苏拉医生的包扎。这些乌苏拉医生的唐人学徒也会遭到非难。曾有一个唐军郎官大腿中箭,从腰间一直肿到膝盖,撒尿都困难。唐人学徒想的用乌苏拉的银制导尿管给他通尿。这郎官又羞又恨,说什么都不让,最后还是找人把他绑起来才完成了手术。
“跟乌苏拉人好好谈,”章白羽说,“不要扯皮拉筋,一开始就奔着和谈去,什么都可以谈。”
韩斐来摇了摇头,“都护,这样跟乌苏拉和谈,他们不会听的。”他捏了捏下巴,“如果要跟乌苏拉和谈,您要让乌苏拉人相信,唐军马上就要登陆乌苏拉本岛了,除此之外,也只能等着乌苏拉人内部生变。乌苏拉一旦开战,很少会认输的。”
“乌苏拉人已经生变了。”
“您是说维基利奥返回乌苏拉的那件事?”韩斐来问道,“这又能怎么样呢?维基利奥这种人,永远都会为乌苏拉考虑。算上日期,他早就返回乌苏拉了,可是乌苏拉还在进攻我们,那就说明,维基利奥并没有掀起什么动荡。”
“这个我知道。”
“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