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告诉老头,唐海的对面就是林中郡。
老头须发焦枯,把小重孙抱下骡子来。
在小重孙的搀扶下,老头跪了下来。
一老一少,对着林中郡磕了头,随后继续上路。
爷孙折向了西南边。
路上开始变得热闹起来,越来越多的城镇、集子坐落各地。
严家爷孙在路上不能开火,只能找到唐民求助。
每到一家地方,严老头都会给主人家问安,随后就从马鞍上取下粮食包,用从里面舀出三碗粮食,求主人家帮忙煮熟。
“三碗米,您自家留半碗,方便赊些柴火,给我们爷孙做顿吃的。”
沿途唐人家庭听说爷孙是去临湖进学的,都会呼唤来妻子生火造饭。
遇到男人下地干活去的,家中女人还会悄悄取出家中食物接济一老一少:布尔萨果肉泥、安息烤馕、罗斯脆饼、唐人面皮子――视这家唐人取了哪族的老婆,爷孙两换来的粮食总是不尽相同。
严老头的身体越来越虚弱。
有一次他们在原野之中游荡的时候,天上下起了雨。
小孙儿还能用粗布毡子盖住头,严老头只戴一顶皮帽子,浑身淋湿。
爷孙两在原野的大雨中游荡,不知道应该朝着那边走。
严老头浑身冒着热气,咳嗽不断。
严义甫听得揪心,好像能听见老太公每一次咳嗽,胸肺就撕裂一遍。
就在两人躲在一颗大树下避雨时,一群穿戴杂色铠甲的骑兵轰鸣而过。
大队骑兵穿过后,有一个骑兵瞥到了树下的爷孙。
那个骑兵喊道,“恁大的雨!你个老逼带着小儿站在这里淋?”
严老头冷哼一声,“小子无礼!”
骑兵跳下马来,走到了爷孙两的身边,他摸了摸严老头的额头,“驴子日的!老逼,你头上能烧水!”
这是个前往参加点校考的游侠儿。
他很快骑马离开,不一会又带回了六七个游侠儿。
游侠儿们把爷孙两架着拖上马鞍,带着他们朝着城镇跑去。
严义甫在一个游侠儿的怀抱中,看见一座城镇从大雨之中缓缓出现。
这座城墙很奇怪,城墙像是只有两面,尖锥的一面朝着自己。
游侠儿们吹着口哨,呼唤雨水中的袍泽,“三墙!”“三墙到了!”
严家爷孙被游侠儿丢到了济民院。
空气里飘满了药材的苦味。
严老头躺了许多天,不断地呓语。
有个唐人大夫过来看过两次,喂严老头喝了些苦药。
“你们屋里的人呢?”大夫询问严义甫,“你爹你娘呢?”
“都死了。”严义甫说,“我老太公送我去临湖城进公塾。”
“胡闹。”大夫说,“春日进学,谁告诉现在还能去的。南郡有几个公塾,怎么一定要去临湖,就近去瑞德也好。”
严老头在高烧之中醒来,“使不得!瑞德城去不得!”说完,严老头再度昏迷过去。
十多天后,严老头悠悠好转,虽然还是咳嗽,但是清醒了不少。
但是严义甫知道,老太公怕是要不行了。
老太公一场高烧后,变了一个人。
脾气也好了、说话也和蔼了、也不骂人了,跟严义甫说话的时候,就好像是家里的一个男人跟另一个男人商量着说话。
“老太公,你说怎么走就怎么走,你问我我也不晓得。”
“你就是我们严家的顶梁柱了,不跟你商量怎么行。”
严老头找来大夫,给严义甫裹了头。
大夫再三挽留,严老头却去意已决。爷孙两人为了不让大夫为难,便趁夜悄悄地离开了三墙城。
这一次,严义甫骑在了马上,严老头趴在骡鞍上。
过了三墙城,地面变得宽阔起来。
路上有许多唐兵垂头丧气地返回。
这些唐兵没有通过点校考,明年就要裁腿,虽说能分到田地,可不能再为都护厮杀疆场,让这些唐兵还是很难受。
严老头时常陷于幻觉之中。
他和死去的人说话,“不要急,我送完孙儿就来,你们先走。”
赤色平原的尽头。
巍峨的山脉开始出现。
多年前,校尉和数百仓皇的唐兵也曾在同一个地方,抬头仰望同样的群山。
当年的校尉不知未来前程如何,如今的爷孙同样不知。
周围有协行的唐人告诉严老头,这是都护举兵的地方。
严老头点了点头,“君王居上游而宰天下!”
周围的唐人很好奇,“老丈说得是啥?”
严老头很自负,“我说这里有王气。”
周围的唐人就哦了一声。
托利亚山区的道路要好走得多。
许多道路使用石头铺筑,一里一哨,爷孙总是能得到别人的照顾。
几天后,托利亚西部山口豁然开朗。
金黄的平原铺满眼前。
严义甫大声喊道,“老太公,怕是到了临湖城了!这是钟离娘子说的地方。”
严老头抬头看去,却发现视野模糊,只看见蒙蒙一片光影,什么都看不清楚。
“好啊。”
老头发现自己已经半盲,竟然有些庆幸:若是之前没有出发,如今想走也走不了了。
严义甫浑然未觉老太公已经看不清东西,还是吱吱喳喳吧所见的新鲜事情告诉他。
林中子弟从小就知道:要往宽阔处走,要往平原上走,有本事的人不要留在林间,不要在家乡终老。
进入南郡没多久,一队三墙城的唐兵追上了爷孙两。
这队唐兵通过了郡里的点校考,要去临湖城参加‘都试’,过了都试,就成了靖国公的营兵了。
唐兵们从三墙城出发时,受了一个大夫的嘱托:让在路上带找到一对爷孙,送他们去临湖。
严老头太过虚弱,只能招招手,以示作揖感谢。
唐兵将严老头放在粮车上,将严义甫横抱在马鞍头,朝着西边快速前进着。
严老头几次突然醒来,喊来严义甫,“你爹呢?”
“下地干活了。”一路走来,严义甫成长极快。“一会就回来。”
“你跟他说,叫他送你去进学。”严老头说,“不要去瑞德,去南湖。”
“好嘛,老太公。”
南郡的沃野被飞快地甩在了身后。
唐旗在每一个城镇飘扬。士兵们身上的铠甲越来越华丽,会有成群的骑手从身边呼啸而过,唐人居民的身上穿戴的衣服越来越好看。有几个集镇,唐人归义人聚集在社下,他们吹笛鼓乐,庆祝丰收。严义甫还看见许多南郡的少女们,这些女孩儿骑在无鞍的马背上,各个浑如假小子。她们头上戴着软帽,帽子上插着白色的羽毛。
“老太公,你别睡啊。”严义甫隔一会就跟老太公说话。
严老头听得烦了,会张开浑浊的眼睛,“喊个屁!老子没死!”
一天一天过去。
严义甫听见唐兵们唱歌,严义甫听见唐兵们吹牛,严义甫终于听见唐兵们大声欢呼:“临湖!到了!”
远处,洁白的城墙岿然屹立在湖泊之旁。
白墙绿水,如梦似幻。
唐兵们抵达了临湖,都聚过来看着严家爷孙。
“你老太公怕是不成了。”唐兵的什长说,严义甫张开嘴就要哭,什长骂道,“哭哭哭!哭你娘!不准哭!”
唐兵沉默着,看着什长用鞭子指着严义甫的脸。
“你老太公说,是送你进学来的,此话当真么?”什长询问。
“当真。”
“你当真要进学?我怎么看你不甘不愿的!”
严义甫感觉羞愧和痛苦夹杂胸口,“我真想进学的。”
唐兵们商量了一下,决定送爷孙去临湖城的公塾。
有个唐兵对什长说,“老哥,入城不直接去报备,我们怕是要被罚。”
“送了这么多天,最后一哆嗦了,送他们去。”
唐兵们咧嘴而笑,“听老哥的!”
三墙城的郡兵进入了临湖。
临湖城的守备郎验明了他们的路引,“午时在北厢报备,不得擅自走动。”
郡兵们领命,随后便趁着守备郎不注意,带着一老一少朝着南边公塾走去。
严义甫打量着京城,只见到塔楼高墙直上云霄一般。
高墙上走动的士兵头盔闪闪发亮,仿佛行走在云端。
公塾。
郡兵们抵达此处之后,却进不去。
值守公塾的,是巡城司的精锐唐兵,各个都是营兵出身。这
些营兵一看郡兵前来,立刻过来要求查验路引。
唐兵们纷纷扭头看着什长。
什长把骡子缰绳交给了严义甫,悄悄地说,“只能送到这里了,之后你自己走。往里面走,谁拦你也别停,快走!”
这时,仿佛约定好了一样,三墙城的郡兵们突然嘴里高喊,“栾城的兄弟们!世面也见过了!快跑呀!”
接着,三墙城的郡兵一哄而散了。
值守的唐兵大吃一惊:放肆!这帮人什么来头?
公塾门前的老兵都是都护府精锐,岂容有人放肆,立刻前去追赶,“不要跑!”“你们是哪里的!”
大门。
严义甫牵着骡子,回头摸了摸老太公的脸,“老太公,到了,”他哭了起来,又怕又急,开始往大门里走,“到南湖了!都护教我认字呢!你起来看啊!”
趁乱穿过了公塾的大门,严义甫看见了一片庄严的场地。
此地有读书之声,此地有窗明几净。
严义甫正准备继续朝着里面走去,一只大手捏住了他的脖颈。
巡城司的唐兵打了严义甫一巴掌,打得他嘴角流血,“哪里来的小子?来这里撒野!这个老头是谁?”
严义甫揪住缰绳不放手。
几个营兵验看了骡鞍上的老头,对首领摇了摇头,“老了。”
吵闹哭喊的声音传到了塾馆内。
许许多多穿着白青色的少年走了出来。他们穿着唐服,头顶有发髻,一些面相温和的先生也列身期间。
公塾的先生学子们被吵声惊动,纷纷出来一看究竟。
唐兵很不好意思,对一个学者说,“山长,今天不知哪里来的小子擅闯公塾,我们这就撵出去。”
远处学生、先生还有山长疑惑重重,还没搞不懂这一老一少是什么来头。
严义甫挣脱开了唐兵,冲到了山长的面前,跪了下来。
严义甫一边哭一边叩首,说自己是新林严氏,家里老太公带他一路走到临湖来,是为了向都护学写字。
说道最后,严义甫嘴里胡乱语。
一会说老太公打他,一会说老太公让他认祖先坟墓,又说要来临湖不要去瑞德。
老太公沿途来的所有教导,最后都化成了一句话,“先生!让我念书吧!让我念书吧!”
山长默默不语。
他看了看地上跪着的小孩,又看了看骡鞍上的尸体。
公塾之内极为肃静,只有一个新林郡的唐人孩子不住地恳求着。
“你叫什么名字?”山长走到了林中小孩的面前。
“严义甫。”
山长回头,对着一个执教点头。
执教有些愕然,但还是回头,对众多唐人、归义人子弟说,“揖同年。”
学子们打大感意外。
他们彼此看了看,随后便陆续伸出了双手,对着陌生小孩长揖,算是认了新的同年。
山长越过了严义甫,走到了骡子旁边。
一老一少,是怎么从新林郡一路走过来的?山长心中惊叹而感动。
他伸出双手,庄严地揖拜了老者。
你们这般千里而来,都护府没有任何一个地方,会将你们拒之门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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