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阴风惨惨,血气腥重。 明斟雪惊觉自己正目睹着一场篡位弑君的暴行。 足上黏着的污血冷得她浑身战栗,明斟雪被吓得失了力气,步子跌跌撞撞的,仿佛下一刻便会支撑不住摔倒在地。 “护驾!快来人护驾!圣上危……唔!” 后颈蓦地被人捏住,明斟雪的呼救声被扼杀在喉咙中。 一阵天旋地转,她被掐住脖颈重重抵在墙上。 一只血迹蜿蜒,肤色冷白的手强势地扼住她脆弱纤细的脖颈,像是在把玩着易碎的精致瓷器。 “怎么,妄想惊动禁军前来护驾?” 少年目光阴恻,语气颇为叹惋,怜惜地盯着她:“可惜了,现下皇宫内外,悉听本王号令。” 冰冷的指腹激的少女温软的皮肤一阵战栗。 “看了不该看的场面,撞见了不该知道的事情。” 少年声色低冷,透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缱绻,妖冶而危险。 “姑娘觉得自己这条命,还能留么?” “别……别杀我……”明斟雪泛红的眼眶渐渐蓄满泪水,我见犹怜。 然而少年毫无怜香惜玉的意思,五指陡然收紧,明斟雪气息一滞,只觉心脏骤停。 关键时刻,一场梦境突然破碎。 倏的一阵风飘过,泼天喜庆的红逐渐显现。 遮住眼帘的红盖头蓦地被挑开,明斟雪被骤然映入眸中的烛光刺痛了双眼,下意识偏开头。 遒劲有力的大手强劲扳回她小巧柔嫩的尖尖下颌,粗粝指腹摩挲得细肤发疼。 那人俯身逼视她,冷嘲道:“孤还以为明相嫡女是何等宁清高的美人呢,呵,不过同寻常庸脂俗粉一样,趋炎附势。” “既已亲眼见识过孤篡位时的手段,还是铁了心要入宫做皇后。明斟雪,这后位真就那么诱人么?” 帝王瞥了眼合卺酒,薄唇掀起一丝嘲讽的冷笑。 “今夜是你我洞房花烛夜,但孤对于贪慕虚荣的女子向来不屑一顾。既如此,你收拾铺盖去偏殿歇息罢,往后,也无需宿在正殿。” “你且记住了,孤对你没兴趣。” 帝王冰冷的不夹杂一丝感情的声音在她耳畔回荡了许久,直至这一幕破碎。 冗长梦境的最后,那位玉冠玄衣的帝王双目猩红跪在一座陵墓前。 岁暮天寒,草木尽调,男子孤零零的身影被残阳拉长。 同前几幕高傲恣睢的模样大相径庭。 斑驳光影穿越千百年间的光阴,于一日之始将朝辉洒满人间,亘古不变。鲛绡帐上凌枝寒梅失了光泽的纹路被泼天金辉的工笔浸润着重新描亮。 旧尘褪去,终而复始。 意识回归的一瞬,明斟雪感觉自己好像沉睡了很久很久。 她睁开迷茫的双眸,入目是未出阁时闺房中悬着的洒金描花鲛绡帐。 忽觉天旋地转,头脑昏沉,颈侧倏的一凉,似被冰冷的锋刃架住一般,明斟雪下意识伸手去抓,却抓了把空。 内室熏着的韵香清清浅浅萦绕在鼻息间,女子的言谈嬉笑声由远及近,熟悉的声音响起: “夫人方才还遣人来问了声呢,可巧小姐就醒了,奴婢服侍您梳洗罢。” 明斟雪腾的坐起身,撩开了烟粉帐子。 流萤稚嫩的脸蛋映入眼中。 流萤望着盯住她出神的明斟雪,噗嗤一笑:“小姐这是怎的了,不认识流萤了似的。” “流萤……”明斟雪轻声念着她的名字,微微一怔,也笑了:“怎么会不认识你呢?” 视线落在闺阁内熟悉的每一处,明斟雪觉得自己大概睡糊涂了。 明明睡在明府闺阁里,为何梦醒时分会觉得自己倒在冷冰冰的飞雪中呢? “流萤,我做了一场很长的梦,醒了,把一切都忘了,便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喃喃道。 “无碍的小姐,不过是一场梦罢了,梦里的事做不得数的。”流萤牵着她在铜镜前落座。 是啊,梦里的事是不作数的。 不过是一场空罢了。 梦醒了,她仍是当朝右相府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掌上明珠,那个容冠盛京、恣意天真的少女。 这一年,明斟雪十五岁。 梳洗完毕,明斟雪挑了那件她最为喜爱的合欢粉绸裙,披着雪白狐裘便去寻明相夫妇。 “阿娘!”妙龄少女稚嫩而惊艳的美携着清晨草叶尖上的露珠等一切美好事物凝聚起天地间的光,倏然照亮了朴实无华的居室。 明夫人闻声一转身,怀里突然扑进一只毛茸茸的雪团子。 “阿娘清早寻斟儿来,所谓何事呀。”明斟雪埋在明夫人怀里,模样乖巧极了。 明夫人轻抚着爱女的面庞,笑着道:“宫里今个设宴,你姑祖母传旨,让阿爹阿娘将斟儿一同带去赴宴呢。” 姑祖母明太后一生无所出,而今虽熬成了尊贵的太后,却仍闲不下来,整日里钻研着族谱仔细研究,挑中了明右相这一支的明斟雪。 此次邀明斟雪入宫赴宴,也是为了亲眼见见这位明家丫头。 岁末宴,大徵之盛宴。 宴会开始前,遵循旧历有一道当廷献礼环节,百官自皇城正门重华门而入,奉上稀宝并吉言祝福。 忽见一官员押着辆蒙着黑布的笼车阔步过门而入,故作玄虚。远远瞧着那黑布竟在鼓动,似乎内有活物。 人皆纳罕,奉旨主持今日盛宴的四皇子独孤策见状来了兴致。 “不知这黑布之下藏着何种稀世珍宝?”独孤策勾勾手指,示意怀中美姬过去看上一看。 那官员见四皇子使唤美姬代己亲至,目露不悦,不过转瞬之间他便陪着笑道:“确是稀世珍宝,不过百闻不如一见,四殿下何不赏老臣个脸面,亲自来赏?” 独孤策眉峰一挑,手在美姬腰上掐了一把,噙着坏笑起身:“素闻巴蜀出美人,郭司马可是从任职之地挑了些上等玩意儿,要作为贺礼献给父皇?” 人群陡然一寂。 四皇子恶名昭著,朝中人尽皆知。谁成想这厮竟如此大胆,敢在岁末宴上不顾皇家脸面满口秽语。 “来,究竟是何等美人,也让本王开开眼。”独孤策笑得张扬,他走近笼车,眯着闪着淫光的眼将黑布一掀。 幕布落下,独孤策瞬间瞪大了眼,眸中淫ll荡戏谑的贼光尽数飞散,取而代之的是惊恐与暴怒—— “四弟,好久不见。” “砰”的一声巨响,囚笼四周的栏杆爆开,三皇子独孤治手执长剑抵在皇弟的脖子上,恶狠狠地拔剑一横。 独孤策颈上血喷三尺,瞪直了一双鼠眼闷哼了声断气坠地。 “杀!!” 独孤治率领的叛军披坚执锐攻入皇城。 人群顿时骚动不安,文官大呼护卫,武官碍于入宫前卸了武器,也无法直接与之抗衡。 “本王今日便把话挑明,独孤策已死,诸皇子中再无人能与本王抗衡。诸位皆是聪明人,当知顺之则昌的道理,如若不然……” “逆贼!我大徵的皇位绝不会让给你这种狼心狗肺之人!老夫情愿一死!”不等独孤治说完,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便挺身而出,破口大骂。 “逆贼!你早就被除去了皇籍,何来皇子身份!断无承袭大统之能!” 一人呼而千百人应,文武官员满面愤慨痛斥独孤治的作为,一拥而上与军队相搏。 将士不敢轻易伤了满朝文武的性命,不得已收起刀剑避让,推搡间竟让他们齐力破开一条路。 “斟儿,快随阿娘走。”明夫人将明斟雪护在怀中,跟随人流四处逃奔。 人潮汹涌,宫城四通八达,路径奇多,匆忙间,明斟雪与明夫人竟被奔涌而来的人群冲散了。 身后,独孤治狂怒至极,率军四处抓捕失散的官员及其亲眷。 “阿爹!阿娘!”明斟雪被人潮推挤着被迫往外走,逐渐与明相夫妇失散。 背后被人猛地一撞,明斟雪摔倒在地。 身后叛军追捕而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明斟雪来不及多想,扶着宫墙爬起来踉跄着往甬道深处拼命奔跑。 “这里有人!抓住她!”叛军发现了夜幕中那个奔逃的纤弱身影,拔剑一指,率人来追。 明斟雪脚腕受了伤,钻心疼痛疼得她眼泪禁不住冒了出来,她咬着牙拼命朝前飞快跑着。 脚下蓦地一顿,明斟雪惊骇地捂住嘴,倒抽一口冷气。 这是处死胡同。 穷途末路,后有追兵,她无路可逃。 “真他娘的跑得快,累死老子了,可算追上你了!”叛军接踵而至,扶着腰累的气喘吁吁。 借着泠泠月光一打量,面前少女的容貌令一众叛军不由屏住呼吸。 “这哪家府上的小姐,模样也太出挑了,老子跟着殿下混了那么多年,也没见过这种绝色佳人。”叛军首领摸着下巴,咂嘴琢磨着。 明斟雪闻言猛然抬起眼眸,警惕地盯着面前乌泱泱的叛军。 “小美人儿,别怕,爷领你回去享福。”叛军首领淫ll笑着伸手来摸。 “你滚开!”明斟雪厌恶地瞪着他。 “哟,还是朵带刺的娇花,爷喜欢!”那人畅快大笑,粗粝大掌眼看着便要碰到少女白皙细腻的肌肤—— “啊!!” 一截断臂沾着喷涌的鲜血重重砸落在地。 那人捂着肩膀发出惨叫。 顷刻间,乌泱泱的一群叛军嚎叫着被万千利箭穿心破胸,齐刷刷倒下。 明斟雪惊恐地望着眼前场景。 狭长的甬道另一侧,一道清瘦的身影倾轧而近。 明斟雪猝然抬眸,与来人目光相撞。 她尚未看清那人面容,腰肢猛地被人一拽,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