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渐暗,暮霭沉沉,一阵东风忽然吹起,路边青翠的柳条随风袅娜起舞。 考虑到羽枫瑾的身体,阮浪特地驾着马车前来,这一点让羽枫瑾有些意外,也多了几分好感——毕竟从来都是众人巴结御守司,可没见御守司巴结过谁。 阮浪撑着门让羽枫瑾登上马车,他刚一坐上车,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如疾风般,从大街上刮过。一个浑厚粗犷的声音随即震痛了耳膜: “小鹿,你等等我!” 羽枫瑾神情一震:小鹿?莫非是……鹿帮主? 他连忙挑起窗帘向外望去,只见一位骑着白马的红衣少女,卷着一阵淡淡的香风,英姿飒飒地从他面前疾驰而过。 虽然只有匆匆一瞥,可她精灵俊秀的容貌、潇洒飘逸的风姿,却让他眼前一亮,忍不住笑叹道:“京城中真是很少见到,这种潇洒而漂亮的女子!” 听见羽枫瑾说话,与马车并辔而行的阮浪立刻催马走过来,恭敬地问道: “翊王殿下,您可是有什么吩咐?” 羽枫瑾淡笑着摇了摇头,幽幽说道:“没什么。不过,这一路上有些无聊,不如你陪本王说说话吧,如何?” 阮浪微微一怔,不知他是何意也不敢违背,只好拱手问道:“是!能陪殿下说话解闷儿是卑职的荣幸!不知殿下想要说什么?” 羽枫瑾偏过头来端看着他,忽然说道:“不如……就说说你吧!” 阮浪又是一怔,不由得心中顿生疑窦,他不知这是羽枫瑾在有意试探,还是真的为了消磨时光,便也不敢答话。 “你是怎么进入御守司的?”羽枫瑾看似漫不经心地展开了话题。 阮浪拱一拱手,恭声答道:“回殿下,因为御守司一向考核严格,卑职二十岁时考中武举人,可等了八年才得以被招募。” 羽枫瑾的脸上浮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别有深意地说道:“嗯,你还是很幸运的。才等了八年就等来此等美差。有些人等到死,也等不到一个九品芝麻官。不过,御守司这种一向靠裙带关系进入的体系,能平白无故招一个外来人,也实属罕见啊!”说完,他似笑非笑地瞄了阮浪一眼。 阮浪目光一闪,脸上顿现一抹愧色,连忙垂下眼帘,拱手道:“殿下英明!卑职是因为和王指挥使是同乡,经过他的引荐才得以进入御守司!可王指挥使又吩咐要对此保密,所以卑职才不得不向您隐瞒,还望殿下恕罪!” 羽枫瑾淡笑着没有说话,心中却暗忖着:阮浪是个刚入官场的新人,还没有那么多心思。估计王璟正是看中他淳朴的这一点才提携他,好帮着王氏父子在朝中暗箱操作、为非作歹。 这便是王肃父子的高明之处——这么多年父子二人只手遮天、肆意妄为,却始终没人能拿他们怎么样。那是因为他们会以重利许诺,引诱许多有本事的人前来投奔,充当他们的打手和眼线。 因此,他们永远都不会弄脏自己的手,而那些人感念王肃父子,给他们一辈子都花不完的富贵,宁死也不肯出卖主人。所以这么多年,王肃父子二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始终高枕无忧! 只不过,像阮浪这样的人也有些能耐却少了高人点拨。若能遇到一个伯乐,或许能成为一匹良骏。倘若落在王璟的手中,那过不了多久,就成了一匹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 可不知为何,即便知道阮浪是王璟的人,羽枫瑾对他竟莫名地心生好感。 笔直的街道上,两匹骏马昂首缓步而行,马车上的銮铃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阮浪骑着马并排行在马车旁,和马车里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又往前走了段路,抬头已能看到紫微城的巍峨楼宇。羽枫瑾忽然话锋一转,问道:“阮浪,皇上叫你找来本王可有说是何事?” 阮浪略一沉吟,踟蹰道:“回殿下,皇上说殿下一直称病在家,他多日不曾见到殿下甚是担忧,才会想要与殿下见上一面。” “担忧?”羽枫瑾微微挑起眉头,别有深意地说道:“你们御守司不是整天盯着本王,随时将本王的行踪汇报给皇上吗。皇上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莫不是近日来朝中出了什么事?”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猝不及防,阮浪虽不明他话中之意,却能听出他是在试探自己。沉吟少许,他只好如实道道:“回殿下,这几日朝中一直在为平阳侯的事争论不休,皇上饱受困扰已经多日没有上朝,也不接见任何人了……” “好,本王知道了。”羽枫瑾淡淡地应了一句随即放下窗帘。他往后靠在软垫上,缓缓闭上双目养精蓄锐,心中却暗自揣摩着: 看来自己预估的不错,平阳侯这件事的确让渝帝头疼。哪怕他再想偏袒这个皇亲国戚,想用置之不理的方式,慢慢压下这件事的风头。可性如烈火的夏首辅,外加那些所向披靡的言官们,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羽枫瑾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却也能想象得到:国仗刘炳文一党和首辅夏云卿一党,整日明里暗里是如何唇枪舌战、互不相让的。日夜被这些人围着,就算是再稳于泰山的人,也难免会情绪崩溃。 渝帝很聪明,他知道身边的大臣都各怀心思,所以他谁也不可信。此时,他一定急于想找个无关紧要的人询问意见。而羽枫瑾,恰好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不过,羽枫瑾心中雪亮:渝帝找自己可不是为了询问意见这么简单,他更想多的是想试探——试探自己对朝政的看法,试探自己是不是还是那个傀儡,是否对江山还有野心! 二十年了,渝帝对江山的管理越来越松懈,可对自己的监视和试探,却从未松懈过半分。这让他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愤怒! 不知不觉间,马车已稳稳地停了下来。羽枫瑾站在宣德门外驻足,抬头看了看巍峨的宫殿,心中却五味杂陈:每一次他踏进这里,都做好了再也无法活着离开的准备。 踏入紫微城,二人刚刚穿过掖门,迎面就横冲直闯地走来二人:一人满脸麻子,一人茶色胡子,正是国丈刘炳文之子刘容和平阳侯之子张亨两个穿着官袍的恶霸。 张、刘二人瞧见许久不见的羽枫瑾均是一怔,继而紧走了几步,拦住了去路。 张亨不怀好意地看着他,出言讥讽道:“听闻殿下病了,可您看来气色还算不错!莫不是在装病躲清闲吧!” “真病也罢,躲清闲也好,本王一向对朝政不感兴趣。”羽枫瑾也不恼,只淡淡一笑。张亨仗着自己是已故孝康太后的外甥,而孝康太后又是羽枫瑾的养母,所以对他一向毫不客气。 张亨冷哼一声,咄咄逼人地问道:“如今我和我父亲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殿下却在此时躲清闲,难不成你要袖手旁观吗?莫非你忘了孝康太后之恩吗?” “哦?平阳侯出了什么事?”羽枫瑾满目诧异地看向他,目光甚是恳切。 张亨皱了皱眉仔细凝着他,试图找出他此话的真假。刘容忙在一旁解释道:“殿下,朝中一些有心之人弹劾平阳侯父子,污蔑他们霸占田地、屠杀村民。可他们又拿不出像样的证据,却死咬着这件事不放,定要皇上处置平阳侯!您和平阳侯是一家人,这件事您可不能不管啊!” 虽然同样身为皇亲国戚,可国舅爷刘容的背后是不受宠的皇后,分量大大不如皇上的生身母亲,自然不敢在王爷面前太造次! 听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羽枫瑾故作震惊地问道:“竟会有此事?本王还是头一次听到!那皇上怎么说?” 张亨冷哼一声,傲然道:“皇上自然不信这些胡言乱语,只是那些言官跟着夏首辅像一群疯狗一样,对此事纠缠不休,还试图把事情越闹越大!皇上也不好处置此事,只能暂且搁置!” 羽枫瑾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哎,本王对这些事情不甚明白,自然说不上什么话。不过以本王对皇上的了解,他是不会让平阳侯蒙受不白之冤的!” 张亨斜眼睨着他,突然逼问道:“翊王殿下,这件事该不是你在搞鬼吧?” 羽枫瑾故作吃惊地反问道:“你为何要怀疑本王?咱们是皇室宗亲,孝康太后对本王又有养育之恩!污蔑平阳侯这件事谁都有可能做,但绝不会是本王!” 张亨摸了摸下巴,却冷笑道:“污蔑这件事或许和你无关,不过我可听说了,殿下手中好像握有这件案子的唯一人证,不知殿下将她藏在何处了?” 羽枫瑾心中猛地一沉,脸上却故作惊怒:“本王不知你从何处听到这些鬼话的!你应该知道,皇上不许本王离开京城,是如何找到并带回证人的?再说,本王插手这件事又有什么好处?张亨,你我是血脉至亲,不该轻信这种谣言啊!” 张亨对他的话并不买账,继续逼问道:“我听闻殿下身旁的燕荣,近日来和马帮走得很近。这件事你是不能亲自动手,但是保不齐会找马帮这样的江湖门派来代劳,你说不是吗?” 羽枫瑾苦笑着摇了摇头,轻声叹道:“本王明白,现在这种时刻,你们父子难免有些风声鹤唳,却实在不该怀疑到本王的头上!燕荣生性佻达,喜欢结交各路人士,他和谁走得近本王从不过问。不过,本王知道他没有理由陷害平阳侯!” 张亨目光一凛,凑到他跟前沉声恐吓道:“殿下,你别装了!这件事我已掌握了十足的证据,你再这样装傻下去,可就没意思了!不如你把那女的交给我吧。我会念在孝康太后的面子上,在皇上面前替你多听说好话,让他不再如此监视您,也让您往后的日子也稍微舒心些,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