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二人来时,日头还尚明亮。 此时,日头已经完全落下。日头一落,秋季最后的残热完全褪去,天气已经冷下来。盛京夜晚的繁华,也随之淡了几分。 寒烟与大皇子所在的忘川居里,传出阵阵悠扬婉转,又略带沧桑的曲调。 这曲调动人心魄,仿佛有魔力般,让每个路过此处的人,都为之泫然而泣。 大皇子斜倚在贵妃榻上,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抱着半壶酒,一双好看的醉眼盯着面前的少女,眼底蕴起浅浅的情愫。 一曲毕,寒烟将琵琶放倒在腿上,垂下眼轻叹了一声。 包厢内失去欢声笑语,大皇子意识到寒烟红了眼眶。 「你的曲子太过悲凉,闻之令人心碎。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会沦落至此?」 寒烟用手指轻轻抹了抹眼角,凄然笑道:「没有难言之隐,谁愿意来此讨生活呢?」 她的声音婉转动听,却隐隐有一股怅然。 大皇子侧目看去,瞧见她方才还白里透红的面庞,此时已然苍白惨淡。 他心中微微一动,忍不住问道:「那你的故事又是什么?愿意说来听听吗?」 寒烟妙目凝着他:「公子不想听曲儿,要听奴家的故事?」 大皇子坐直身子,为她斟上一杯酒,温和地说道:「如果姑娘愿意说,我愿意倾听。」 寒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幽幽轻叹了一口气,才缓缓启唇:「奴家本是农家女子,家中虽然贫寒却还算平稳。怎奈,几个月前,村中来了一伙土匪,将奴家的双亲甚至全村百姓都残杀了……奴家无处可去,便来此讨生活。幸得老板娘的收留,奴家才有了如今还算安稳的日子。」 大皇子勾起一侧的嘴角,嘲弄道:「有什么心地良善的,她还不是在逼良为娼,让你们为她赚钱!」 「公子这话可是有失偏颇。」寒烟敛起笑容,正色道:「老板娘从不会逼迫我们,做我们不愿的事。若是我们攒够钱赎身,老板娘也不会阻拦我们离开。」 大皇子看着她,轻声问道:「那你想离开这里吗?」 寒烟垂下目光,苦笑着学耸耸肩:「盛京虽然繁华,却没有归属感。如果可以,我当然希望离开这里,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大皇子自斟自饮了一杯,好像下定决心般说道:「我可以帮你离开这里。」 寒烟微微一惊,继而急着嘴唇低下了头。 「多谢公子的好心。不过,您是头一次来所以并不清楚。一旦有男子愿意为我们赎身,我们便要跟随他、服侍他一辈子。公子既然是刘大人的朋友,想必也是家世显赫吧。你的家庭似乎绝不容许,你与我们这种人往来的。」 「原来是这样啊……」大皇子挠了挠的鬓角,感到有些难为情,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不过还是谢谢你,好心人。」寒烟为他斟了一杯酒,心无芥蒂地莞尔一笑,似乎并没放在心上。 「这样吧。」大皇子急中生智,想挽回面子:「我给你一笔钱,你为自己赎身后,离开这里过日子去吧!」 寒烟淡淡一笑,柔声道:「多谢公子的好意。不过……」她斟酌了一下,又道:「也许不该我来说这些话。可是为了公子着想,还是少与我们扯上关系得好。而且,看公子的样子还没有当家,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来,一定会受到责骂。寒烟福薄命贱,不想牵连公子。」 大皇子望着她的美目流波,忽然问道:「日后我可以……再来找你吗?」 寒烟双颊微微一红,掩嘴笑道:「公子能常来给奴家捧场,那是奴家的荣幸!」 大皇子看到她的笑靥如花, 不由得心头一热,一股躁动在体内慢慢腾起。 此时,门外飘过一抹紫色的身影,躲在门外悄悄打探。见此时屋内气氛正浓,微微勾起嘴角笑了笑,才翩然转身离去。 正是别馆最热闹的时候,三层楼的每间包厢都坐满了人。 跑堂的小厮们都忙得满头大汗,嗓子已经喊得沙哑。在门外,远远就能听到馆中,此起彼伏的靡靡之音。 刘容醉醺醺地从另一个包厢里走出来,准备去看看大皇子,顺便透透气。 他从楼上走下来,恰好看到一位白须白发的锦衣老人,正被贝小贝-领进门来。 「满大人?」刘容一时没反应过来,忍不住惊呼出声。 老者闻言微微抬头,瞧见衣衫不整、双眼赤红的刘容,向身旁的贝小贝微笑着说道:「看来,到你们这里来的都是达官贵人啊!」 贝小贝打了个千儿,陪笑道:「承蒙各位贵人的光顾,我们别馆才有今日。以后也要仰仗各位大人了!」 满庭芳捻须大笑道:「被你这张巧嘴这么一说,老夫怎敢不来啊!」 二人寒暄间,刘容已稍作整理后,从楼上走了下来。 「满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刘容问得有些失礼,可巨大的震惊让他无法思考——满庭芳怎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满庭芳笑着反问道:「你是觉得老夫年纪大了不该进来,还是担心老夫承担不了这里昂贵的酒钱啊?」 这话已经很婉转了,换做他人可能早已冷着脸离开。 「我不是这个意思……」刘容抓了抓鼻子,面色有些尴尬。 他刚要开口解释,却见燕容从身后走过来,直奔满庭芳。 「满大人,人都到齐了,就等您了!」 「燕统领,你怎么也在这儿?」刘容一时没搞清眼前的情况。 身为金甲卫指挥使的燕容,怎会和兵部尚书混在一起? 生性放浪不羁的燕容出现在这里,再正常不过。可满庭芳会来这种地方吗? 燕容转过身看向他,好像才发现他一样:「刘大人,你也是来参加满大人的喜宴吗?」 「喜宴?」刘容更加摸不着头脑:「满大人家中莫非有喜事?」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到最近正闹得沸沸扬扬的入阁之争。 难道他也被王肃推荐入阁了? 「难道刘大人没有听说吗?」燕容看了看满庭芳,又看向刘容:「满大人老来得子!这件事都传遍整个盛京城了!」 不知为何,听到和入阁无关,刘容暗暗松了口气。 可仔细一想,不由得惊奇起来:「老来得子?」 他打量起眼前的老者,脱口而出:「我记得满大人的继室如今也已年过四旬。莫非您又纳了一房妾室?」 满庭芳捻须微笑,没有说话,也没有表现出半分不悦。 燕容却微皱眉头,薄斥道:「这样说就太失礼了!满大人与夫人伉俪情深。怎奈满夫人福薄,早早的撒手人寰了。这位继室是满夫人生前托付满大人照顾的。既如此,满大人又怎会再纳小妾!」 刘容挠了挠鼻头,讪讪地笑了笑:「是我失言了!不过,尊夫人过了四旬还能诞下子嗣,确实是件奇闻!」 「哈哈哈。」满庭芳捻须大笑起来:「这要得益于一位道士的丹药……」 见刘容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满庭芳点到为止便不再说下去。 「刘大人这么感兴趣,不如一起来热闹热闹吧!」燕容顺势提出了邀请。 「不必了!我还有事,下次吧!」刘容连忙婉言谢绝。 他对老来得子这种事可没什么兴趣,今天他可是有任务在身的——和大皇子拉近感情,就是刘炳文交给他的任务! 不过,他对满庭芳的事不感兴趣,也让满庭芳和燕容松了口气。看着刘容彻底离开,二人交换了个眼神,便趁着大家没注意,匆匆走近一个包厢。 燕容让贝小贝在门口望风,自己则走到一面挂着巨型古画的墙前,用力一推古画。不料,那幅看上去再正常不过的画,却宛如一扇门般往里打开,露出一条狭小的甬道。 「满大人,快进去吧!殿下就在里面等您呢!」燕容用火折子点亮甬道两侧的油灯,向满庭芳拱一拱手。 「好!」满庭芳不疑有他地孤身走了进去。 燕容立刻关上门,整理了一下。从外面看上去,这似乎又只是一幅再普通不过的古画了。 「呦,老板娘!您怎么来啦?」燕容刚松口气时,门外传来了贝小贝的声音,听上去好像故意说得很大声。 「整个酒楼都是我的,还有什么地方我不能来吗?」随后是花芳仪的薄斥。 燕容连忙走出门,一把将花芳仪拉进来,低声问道:「明知道今日殿下要和满尚书见面,你怎么还过来了?这不是引起别人注意了吗!」 「我猜不管他们要做什么呢。我无聊得很,而且知道你也无聊得很,所以想找你喝酒。」花芳仪巧笑嫣然地走进门来,将门在背后关上。 说着,她走到矮桌旁屈膝跪下,拿起桌上的酒壶自顾自地慢饮起来。 燕容知道她是故意的,却拿她没办法。只能摇头叹了口气,也在矮桌旁盘膝坐下。 满庭芳穿过狭长的甬道,视线便豁然开朗起来。 这是一座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是翊王为了密会一些重要之人而修建的。 花园虽小,俱全:假山、游廊、八角亭、九孔桥等一应俱全。 里面芳草鲜美、小溪潺潺、大片的山茶花红艳似火,这里面的一树一景均是按照翊王的喜好所建造。 更精妙的是,这座小巧精致花园的另一端,还连着一间别馆中的厢房。 这样一来,翊王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去会见一些朝中大臣,还可以来去自如,不被皇上的眼线抓住把柄! 夜已深了,院子里的凤尾竹被露水打湿。荷塘中的碧水如镜,倒映着满天熠熠的星光。一阵秋风吹过,一片银杏树叶飘飘摇摇落了下来。 一位身姿挺拔、风度翩翩的男子负手立在桥上,俯下身去,拾起这片落叶,碧波般的双眸中,染上一丝落寞。让人不忍打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