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蕙兰站在马三宝的身旁,眼角带泪、嘴角上扬,报复的快感已跃然脸上。 她冷冷凝着眼前这个,自己曾不顾廉耻去讨好的男人。 看到他即将被斩首,自己心中只觉得畅快淋漓:她希望这刀快点落下,要亲眼看到他血溅当场才觉得痛快! 躲在乱石堆的三人,紧握着手中的兵刃,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心中早已无惧无畏、时刻准备舍生取义: 这一刀落下的一瞬,便是他们最后逃生之际,恐怕三人中难免会有人牺牲! 三人在心中均默默念叨:如果要牺牲的话,就牺牲我吧! 眨眼间,马三宝双眸突然收紧,眼见着手中的刀即将落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却听到「嗡嗡」几声怪响,黑暗中突然横飞来一把大刀,正中马三宝右臂。 霎时之间,血光崩现。 一截孔武有力的手臂跌落在地,滚出了好远。断臂的手中,仍握着那柄锃光发亮的大刀。 众人脸色大变,连忙往外瞧去:一个高大魁伟的人影,如闪电般冲了进来。 未等众人看清其容貌,那人便弯腰拾起地上的大刀,又朝着马三宝的伤臂砍了下去,生生的把他那半只右膀,给斜斜地砍了下来。 众人倒吸口凉气,定睛一看,来者正是灵州分号的总管——叶孤鸣。 他身后一个青衫白袍的少年,手提单刀紧随而至,正是其子——叶青峰。 叶青峰一跑过来,立刻紧张地四下巡视,在乱石堆后,见到身负重伤的三人,他才松了口气。 看着地上冷汗淋漓的鹿宁,他刚要伸手去扶,却听鹿宁急道:「托托重伤,快扶他出去!我还有事要留在这里!」 少年愕然,立刻缩回手,与胡七一并扶着托托往外走去。 蔡知府也趁机从地上爬起来,撒腿便往外逃。 见三人离开,鹿宁缓缓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叶氏夫妇和马三宝。 此时,马三宝高大的身躯已轰然倒地,马蕙兰一声哀嚎,跪在他身旁,即刻扶起他的身子,靠在自己的胸前。 垂眸间,见他断臂处血流如注,全身已成了一个血人,不禁失声痛哭、伤心欲绝。 马三宝强撑着开双眼,抬起满是鲜血的左手,轻轻抚摸马蕙兰的面庞,喃喃说道:「兰姐,别哭。我……不舍得看到你哭!」 马蕙兰连忙脱下衣服,要给他包扎。 可叶孤鸣的一刀,将他连肩带胸一齐砍下,创口占了半个身子,鲜血很快染红了衣裳。 马蕙兰紧紧搂着马三宝,无助地悲号道:「三宝啊,你不能死!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留在这世上!除了你,我已一无所有了啊!」 马三宝涩然一笑,摸了摸马蕙兰眉间的美人痣,声音渐渐虚弱:「兰姐……我……我要把你的样子……记在心里,下辈子……我、我……还要找到你!」 马蕙兰抓着他的手,放在唇上吻了吻,摇着头哭喊道:「不会的!你不会死的!这世上只有你一人对我好,我不让你死!我去找最好的大夫给你医治!」 马三宝的目光变得暗淡而缥缈,他茫然地看着远方,喘息着笑道:「兰姐,找个你喜欢的人过下半辈子……三宝……怕是不能再保护你了!」 他的声音渐渐微弱,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眸中的光芒也骤然间消失,可是那双眼睛,却一直凝视着他心爱的女人,至死也不肯闭上…… 死亡,悄无声息的降临。 将马蕙兰依赖了半辈子的男子,从她的怀中夺走。他的身体还是热的,可伤口中却已没有血液再流出来了。 马蕙兰晃着那 副毫无生气的躯体,尖声疾呼道:「三宝,三宝!我不许你离开我,你答应过我要陪我一辈子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三宝!」 怀中的男子再也无法给出回应,直到身上最后一丝的温暖也渐渐流失,变得冰冷起来。 马蕙兰却依旧紧抱着他,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的躯体。 她多希望下一刻,马三宝还会像以前那样,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温柔地叫声「兰姐!」。 叶孤鸣呆站在那里,心里充满了痛苦和矛盾。 过了很久,他才讷讷说道:「蕙兰,三宝、三宝他……已经死了……」 马蕙兰泪花翻涌,没有回应。一双的美眸柔情脉脉的,瞧着怀中的男子。 这个一辈子少言寡语、面无表情的男人,死时竟是面带微笑,神情甚是愉悦。想必,能死在最爱之人的怀里,是件幸福的事! 她柔肠寸断,放声痛哭道:「三宝,我要把你葬在离我不远处,待我死后定要与你藏在一处,我们要生生世世都在一起,不离不弃!」 鹿宁怔怔地站在一旁,已不知此时该说些什么。 最后,她唯有一声叹息,转过身默默离开。 这世间有太多的事情听上去不可思议,却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一个杀人如麻的男子,不顾世俗的眼光,爱上了一个水性杨花的堂姐,二人却比任何人都要情深似海、痴心不悔! 马三宝滥杀无辜、十恶不赦,却一心一意只爱马蕙兰一人!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讨这个女人,哪怕知道她身边不只有他一人,却也甘愿付出、无怨无悔! 本来鹿宁想留下来,在马三宝气绝之前,将心中的谜团一一解开。可方才的情景,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她摸了摸脖子上的护身符,又想起那个紫袍玉带、温润如玉的男子,心中泛起一丝苦涩。 军营外,随叶孤鸣而来的马帮兄弟,见到托托身负重伤,立刻迎上去扶他上了马车,返回帮中医治。 胡七和叶青峰却留了下来,在军营外默默等着鹿宁。 过了好久,才见一个红色的身影缓缓走出。二人刚要迎上去,却见鹿宁眼眶泛红,二人不禁一怔,心下一时迷惘。 胡七一步冲了过去,扶住鹿宁的肩膀:「小鹿,你怎么了?」 叶青峰慢了一步,只能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举止亲昵的二人,心中酸涩不已。 鹿宁柔肠百转,却只能轻声说道:「没什么。就是累了」 继而,她向叶青峰说道:「马三宝死了,你母亲伤心过度,快进去看看吧!」 叶青峰听到舅舅的死讯,立刻向洞内急奔。 鹿宁强忍苦涩,转过话题问道:「对了,兄长呢?」 胡七说道:「马帮兄弟已经将他送回去医治了!」 鹿宁看了看他的手臂,说道:「好,那咱们也回去吧!你的伤必须得赶紧医治。」 胡七微微一怔,下意识问道:「回……哪里去?」 鹿宁迷茫地眺望着远处,忽而幽幽道:「如今一切都尘埃落定,我们可以回马帮去了!如果……你还愿意回来的话。」 说罢,她便带上风帽,迎着北风缓步远去。 胡七微一踌躇,终于还是提起脚步紧追了上去。 马帮众人将马三宝的尸体小心翼翼,从山洞里抬了出来,马蕙兰也寸步不离地跟在他尸身旁,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若无睹。 洞外的雪片如羽毛般落下,撒在马蕙兰的头发和衣衫上,她却浑然不觉。 她深情脉脉地看着马三宝,紧握住他冰凉僵硬的手 ,默默陪他往前走着,走完二人同行的最后一段路。 叶孤鸣沉默地跟在二人身后,呆望着他们的背影,只觉得胸膛里空荡荡的。 不一会儿,夏云卿带人将矿场和一切秘密都封了起来:那个曾经人来人往、宛如炼狱的驻军地,再也看不到一个人影,一切事情至此都尘埃落定了…… 马帮大厅中又挂满了白色的帷幔,正中间停着一个华贵的紫楠木棺椁。马三宝安静地躺在棺椁里,残缺的右臂,已找人将其仔细缝好。 一身素稿、头戴白花的马蕙兰,俏丽在棺椁旁,风韵犹存、眉目如画。她正用丝帕,小心翼翼的擦拭着马三宝满是鲜血的脸颊。 她目光如水,泪盈于眶,喃喃的吟唱道:「阿弟,莫回头,外头闯荡山高路远,阿姐帮你守着家。阿弟,不要怕,受了伤要回家,阿姐帮你把面下。阿弟,莫要慌,阿姐陪你闯天下,这茫茫天地处处都是家……」 唱到最后,马蕙兰已经泣不成声。 大厅的门被推开,门外北风呼啸,片片雪花被吹进屋来。一身狐裘的叶孤鸣大踏步迈进门来。今日,他赤手空拳,终于放下了寸步不离的宝刀。 马蕙兰没有转过头去,也知道来者是谁。 可此刻她心里静如止水,仿若这世上再也没什么值得她害怕或留恋的事了。 叶孤鸣瞧着妻子憔悴的容颜,心想:如今她身边的人都已不在,我不能再弃她而去了。只要她愿意继续和我过日子,前尘往事,我们一笔勾销。 只要她肯回心转意,我愿意带着她和儿子离开马帮,去她一直想去的江南水乡,找个田间地头,一家人过着与世无争、鸟语花香的日子! 沉默了很久很久,叶孤鸣才轻轻地道:「蕙兰,人死不能复生,别伤心了!」 「叶大哥!」马蕙兰插口打断他,轻声说道:「你我二人今后还是以兄妹相称吧!明日我就会搬离这里,另寻一个清净的地方,安稳度日!」 叶孤鸣胸口热血上涌,再也不顾忌什么,大声叫道:「兰妹,这个总管我不做了,你要去哪里,我和峰儿陪你一起去,咱们重新开始!」 马蕙兰凄然一笑,说道:「重新开始?你真能忘了这一切吗?肖玉楼、云长老、蔡知府、胡七还有……三宝?」 叶孤鸣心中如沸,紧握着双拳,颤声道:「能,我能!只要你肯回心转意!」 马蕙兰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可是我不能!那些我爱过的、恨过的人,都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刻在我的生命中和身体上,让我一辈子无法忘怀。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叶孤鸣昂然道:「今日之事,我身为男子,身为丈夫,也有许多做错的地方,不能全然怪你!只要你肯与我好好过日子,我叶孤鸣发誓:前尘往事,我一个字都不会再提,若有违背誓言,便在三宝坟前自刎谢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