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肩并肩,坐在破旧又潮湿的稻草堆上。 虽然这里没有床,也没有被子,可二人这样也算是同衾共寝。 这还是第一次,鹿宁与一个男子共眠! 想到这里,鹿宁的脸已红到了耳根。 「你的脸怎么那么红?」胡七笑吟吟地看着她,笑容中有些讥诮。 「没……没什么。有点热罢了。」鹿宁忙转过头去,掩饰自己的慌张。 胡七看到她的窘迫,又故意逗她:「你方才不是说累了吗,怎么还不睡觉?」 鹿宁轻咬着下唇,心里恨恨地想着:二人离得这么近,她怎么睡得着! 她背对着胡七,胡乱地说道:「我……我忽然不困了,要不……你先睡吧!」 胡七挪了挪身子,故意贴近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睡不着的话,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幼年睡不着的时候,娘亲就会给我讲故事哄我入睡。」 胡七吐出来的热气,喷到鹿宁的耳朵上、脸颊上,她的心跳得更快。 她连忙推了他一下,连连应道:「好、好,你讲吧。不过,你别离我这么近,我有点……有点热。」 看到鹿宁娇羞满面的样子,胡七顿觉心满意足,他后退的半寸,才柔声开口: 「一个将军在战场上作战,眼看着就要败了,突然神兵天降,帮他扭转了局势。将军十分感动,连连拜谢神兵,并问其姓名,想要建庙膜拜。那神兵说,他是箭靶神!这将军又问:我素日里没什么功德,怎敢劳驾神仙来救我呢?你才那箭靶神怎么说?」 鹿宁侧过脸去,问道:「他说了什么?」 胡七双手叉腰,学着箭靶神的语气说道:「我是来报恩的!因为你平日里练习时,从来没有射中过我!」 鹿宁觉得又去,微微勾起嘴角,又觉得失态便立刻忍了回去。 胡七凑过去,仔细看着她的表情:「不好笑吗?」 鹿宁故意板起脸,无奈地耸耸肩:「一般般吧。」 「好,再来一个!」胡七有些不服气。 他挽起袖子、清了清嗓子,又声情并茂地讲道: 「有一位启蒙先生,看到弟子拿着一个圆饼。他就开玩笑说:我给你咬个月牙!说着,就在饼上咬了一口。他觉得这饼很好吃,还想在吃,便又想出个主。他和弟子说道:你拿过来,我再咬个更好看的!那弟子不肯,连忙用手遮住饼,先生一口咬下去,就咬在弟子的手上,并咬伤了手指。弟子又哭又闹,先生只好哄他:没事儿,你今天不用上学了,家里人要是问你,你就说是狗和你抢饼吃,将你咬伤的!」 「噗嗤」一声,鹿宁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胡七展颜道:「终于笑了?那可以睡觉了?」 鹿宁白了他一眼,嗔怪道:「我满脑子都是你讲得故事,还怎么睡得着啊?」 胡七一咧嘴,坏笑道:「要不……我抱着你,哄你入睡如何?」 说着,他便张开双臂,煞有介事的慢慢靠近鹿宁。 鹿宁又羞又骚,自己的手还有伤,便连忙伸出脚抵着胡七:「不许过来!我会自己睡的!你不许闹我!」 二人正嬉闹间,甬道里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二人对看一眼,都心照不宣:「是肖玉楼来了。」 胡七将鹿宁身上的狐裘掩好,起身跑到铁栏前翘首期盼。 不过一会儿,果然看到白衣飘飘的肖玉楼,提着一个篮子款款而来。 胡七大喜,从铁栏中伸出手,笑道:「玉楼,你今天带什么好吃的了?」 肖玉楼缓缓摘下风帽,瞥了一眼没心没肺的少年 ,冷冷说道:「还能有什么?断头饭!」 胡七一怔,随即笑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啊?」 说着,便伸出手去,打开了食盒抓起里面的食物。 肖玉楼却一把握住胡七的手,低声叫道:「小七,我没有骗你!蔡知府已经下令,过几日就要将鹿帮主推出去斩首,并将所有罪名推到了她身上!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我可以去求蔡知府放你一马!」 胡七抽回手,拿起一个包子放在嘴里,嚼了几口,才笑道:「不必了!」 肖玉楼双手抓着铁栏,继续劝说道:「小七,你可知道。京城已经派人前来调查此案了,蔡知府现在走投无路,定要将马帮的人拉过来顶罪,你若留下就活不成了!你就真的不怕死吗?」 胡七狼吞虎咽地吃下了一个包子,擦了擦嘴,笑道:「怕又如何!你以为蔡知府真的会放过我吗?而且,能与知己一同赴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肖玉楼顿觉心胆俱裂,咬着唇哽咽道:「那我呢?你死了我怎么办?」 胡七弯了弯唇角,苦笑道:「下辈子我再报答你的情意,这辈子怕是不成了!」 肖玉楼两行清泪落下,抓着铁栏皮匿名叫道:「我不要下辈子!我只要这辈子能日日看到你!少一天都不成!」 胡七垂下眼眸,无奈叹道:「玉楼,让你白白受了那么多苦,是我对不住你!你也不必再为我费心了,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说着,他从腰间解下香扇,放在肖玉楼的手中:「这是我的随身之物,送给你留个念想吧。赶紧离开这里,去过你想过的那种生活吧!」 肖玉楼紧紧握着那把扇子,双眸霎时盈满泪水。 他别开脸去,缓缓站起身来,咬着牙冷冷说了句:「小七,你真是好狠的心!」 胡七却只是轻轻一笑,不做回答。 肖玉楼轻轻拭了拭眼角,只淡淡说了句「我恨你!」。便转身毅然离去。 他走后许久,胡七仍低垂着脑袋,坐在铁栏旁,如石像般动也不动,黯然不语。 鹿宁看着他孤独消瘦的后背,只觉得柔肠百转,便轻声唤道:「小七!」 胡七背着身子擦了一把眼角,转身笑盈盈地走过去,又钻进狐裘中。 二人贴得很近,鹿宁能感受他在微微发抖。 她轻轻叹了口气,柔声劝道:「小七,你随他去吧!你也有你的使命,这件事情本就与你无关,你不该随我去送死!」 胡七坚定地摇了摇头,低沉着嗓子说道:「小鹿,你知道我是不会走的,就不要再劝了……」 气氛有些阴沉,鹿宁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一声长叹后,也不再说话。 胡七突然一把将鹿宁抱进怀中,喃喃低语道:「求你,让我抱一下!一下就好。我现在心里难受得很……」 突入起来的温暖,让鹿宁全身一僵。 可耳边听到他沙哑的哽咽声,不由得心中一软,便没有挣脱,任他抱着自己。 胡七的身子抖得厉害,鹿宁心中百感交集,忍不住问道:「小七,你为何对我这么好?为何不顾性命地追随我?」 沉默良久,胡七才慢慢松开她。 他的眼眶和鼻尖有些发红,却仍绽开一丝笑容,轻声说道:「你我初见之时,我觉得你侠骨柔肠、济人之难,是我生平从未遇到过的女子。不自觉就被你吸引了。后来,你几次救我于危难,在所有人都怀疑我的时候,你却始终信任我、护着我!后来,你历经各种坎坷,却从未抱怨。我就在想,这世上美女很多,可这样可爱又可敬的女子,却只有你,我便更加情不自禁了……」 听着他真情实意的告白, 鹿宁心绪难定:他们二人相识不过短短几个月,他却对自己这般痴心不悔、不离不弃! 鹿宁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可自己心中还是忘不了那个男人,又怎能接受胡七的爱?这对他是一种亵渎! 她叹了口气,柔声道:「我对你好,你不是也对我好吗?我护着你,你不是也保护了我?不要再任性陪我白白送死了,这一次,谁也护不了我的……」 胡七脉脉凝注着她,动情地说道:「小鹿,事到如今,你就算打死我,我也绝不会离你而去的!这辈子生不能同衾,死亦要同穴。」 鹿宁一呆,心中倏地一酸:「小七,你好傻……我也一样……」 胡七再次将她轻揽入怀,用下巴抵着她的额头,柔声道:「黄泉路上有我陪着你,你不算寂寞!有你陪着我,我也不亏,对不对?」 鹿宁微微一怔,随即娇羞颔首,二人相依相偎,在绝望黑暗的牢中强作欢笑。 屋外寒风刺骨,守门的侍卫都冻得瑟瑟发抖,只能偶尔喝两口藏在怀中的酒,稍加取暖。 蔡知府在书房内,呆坐在太师椅上愁眉不展:「没想到,还是被那个小娘们儿摆了一道!夏云卿竟早就写了急奏给皇上,京城已派出人来彻查此案了,这可如何是好哇?」 师爷恭敬立在一侧,不疾不徐地说道:「东家不是已经决定,将那一男一女问斩顶罪了吗?何须心烦?」 蔡知府捻须叹口气,摇摇头道:「可是,本官到现在还不知道,他们究竟掌握了多少秘密。若只是贪污受贿,皇上不会多加追究,我倒还有法子应对。只怕他们知道了更多,那我非但性命不保,还要被株连九族啊!」 师爷眼珠一转,又道:「即便如此,我们只要杀了那一男一女,再毁了那个山洞。到时候,即便是夏云卿过来做证,人证物证都已不再,皇上没有证据,也是无可奈何啊!」 蔡知府横了他一眼,坡口骂道:「糊涂!可若是还有其他人也知道此事了,到时候他们在皇上面前乱说一通!那我就是百口莫辩了!」 师爷缩了缩脖子,胆怯地应道:「东家说得极是!可能知道此事的人只有马帮那些家伙了,他们不是早就出城了吗?」 蔡知府却恨恨地道:「谁知道他们是藏起来了,还是逃走了!本来还想着,抓过来挨个问问!谁料到,那女的竟事先做了安排!」 师爷略一思忖,又道:「既然他们都走了,到时候朝中官员来了,只要我们严防死守,尽快将官员打发了,他们就没有机会出来作证了!」 蔡知府横了他一眼,怒骂道:「蠢货!那马帮势力颇大,若是灵州分号的人,将什么人证、物证交给京城的马帮,他们便能直达天子了。到时候天子一道诏书下来,我怕是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人头落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