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司—— 却不料,王知府翻了一个白眼,把手朝下一翻,幽幽笑了笑:「你这个奴才虽然有理,不过……」 说着,他又以另一只手往上一摆,指着陈老头,继续说道:「人家可比你更有理啊!」 陈老头跪在地上呆若木鸡,立刻就明白了: 自己这顿打是逃不过了,因为对方送了一百两纹银。 自己想逃过这顿毒打,就得再掏银子!可家中贫寒,这五十两都是留给儿子娶媳妇用的,哪里还有富余的银子! 陈老头又急又气,竟跪在地上泣不成声!他恨自己的一时冲动,更恨对方多拿钱,想要自己的命! 王知府却哪管他死活,见他这时候还不肯拿钱,便向左右喝道:「来呀,拖下去给本官照实了打、狠狠的打!」 两旁衙役立刻会意:大老爷说照实打、狠狠打是让他们往死里打!这是他们之间的暗语。 若他只说一个「打」字,就是让他们意思意思,别真打! 若是说「重打」则是让他们真打,但是手下留情,打破了皮别伤了筋骨! 但若是说「照实打」就是让他们往死里打,留口气儿就行! 衙役们不禁摇摇头:这老头儿真固执!自己的一命就值五十两吗?到现在还不舍财保命! 却不知,这老头除了老命一条,已经一文钱都拿不出了! 「可恶,这该死的王知府,明明就是想要人命!」站在人群中看热闹的沐芊芊,看到此时,气得跺着脚破口大骂。 托托也挽起袖子,气急败坏的叫道:「你们能忍,俺忍不了了!俺今天一定要教训这个狗官!」 鹿宁却死死拉住他,沉声斥道:「兄长想教训他我不管,可你不能大闹衙门。你这样明目张胆的行为,会被扣上反贼的帽子,给马帮惹上麻烦的!」 「那难道俺们就眼睁睁看着老头儿被打死吗?」托托怒瞪着大堂上的知府,气得火冒三丈、怒发冲冠。 鹿宁只好看向胡七,眼神中充满了无助:「小七,别说托托了,我都快忍不住了!这个王知府真是太可恶了!」 胡七脸色阴郁,冷冷说道:「我虽为世子,却无权干涉北渝的律法,更不能指使北渝的官员。除了给钱,我暂时想不到其他法子。」 鹿宁咬了咬牙,不甘心的说道:「这点我也想到了,可如果连我们都对这个贪官行贿,会让他得寸进尺,更加剥削别的百姓……」 胡七蹙紧了眉头,沉声说道:「好,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自量力要挑战一下这个难啃的骨头了!」 说罢,他便展开折扇,一甩袍子,抬步就要迈进大堂之中。 恰在此时,衙役正像拖死狗那般,把陈老头往外拖,门口又传来一阵击鼓声。 王知府一怔,立刻高声问道:「是谁在外击鼓啊?」 一个衙役跑过来,拱手道:「启禀老爷,是陈老头的儿子前来击鼓伸冤!」 王知府眼珠一转,心中美滋滋的想到:莫非他儿子是来送银子的? 想到此,他心中一喜,连忙摆手叫道:「快!快带他进来!」 话音刚落,一位二十多岁、眉飞两鬓、目若朗星的男子,昂首阔步迈进大堂,向他抱拳拱手,朗声道:「陈钰拜见知府大人!」 王知府见他笔直的站在眼前,面带不悦的质问道:「大胆陈钰,见到本官你为何不跪啊?」 陈钰双眸炯炯的看着他,义正言辞的说道:「晚生身有功名,又是此届入京科考的考生,见到大老爷可免跪!」 王知府听到这话,心里暗自嘀咕着:那个穷老头儿,竟然有个身上有功名的儿子 ,这可有些难办了! 然而,他决定隐忍不发,先走一步看一步,便正色问道:「陈钰,你方才击鼓,是有何冤枉吗?」 陈钰深施一礼,铿锵有力的说道:「晚生是陈翁的儿子,根据北渝律例,是赵老翁入室窃盗为先,我父乃是与歹徒搏斗过程中,失手误伤人命!他罪不至死,甚至可免去刑罚!」 王知府冷冷一笑,洋洋得意的说道:「话虽如此,对方虽然也有不对,可你父亲还是先动的手,还误杀了人命。本官打他四十大板,又有何不对啊?」 「知府大人要打他四十大板,岂不是要他的命?」陈钰毫不客气的打断他,声音变得激动起来。 「杀人就要偿命!本官不会因为你身上有功名,就轻饶了你的父亲!」 王知府冷冷着看向陈钰,加重语气提醒他。 说完,他一抬手比了个五,来暗示陈钰。 不料,陈钰仰天狂笑。 许久,才冷声讥讽道:「都说往大人如同蠹虫,在您的府衙上打官司,您向来是吃了原告吃被告,吃得双方倾家荡产,您就一甩袖子不管了!您也算是读过书的人,难道寒窗多年,只为做官后将天下百姓的钱,都揽在自己兜里吗?」 「大胆陈钰!」 王知府被激怒了,他知道自己贪得无厌,但绝对不允许别人说出来。 他一拍惊堂木,喝道:「本官是知府老爷,此案本官如何断,莫非还要先问过你吗?别说你现在只有功名在身,就算你做了官! 此件命案发生在我京隆府地界,也轮不到别人插手!更何况,是你们执迷不悟,就休怪本官心狠了!来人,将他拖出去打四十大板!」 「威武!」 左右衙役开始壮威,走来两人押着陈钰便要往外走去。 这下子父子俩都成了阶下囚,两人目光相对,已不觉摇头叹息、热泪盈眶。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围观的百姓都为这父子二人深深忧虑。 「住手!」 一个沉稳响亮的声音倏地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顾纪昀大步走了过来,厉声喝止道:「内阁首辅大人有令,立刻停下刑罚!他要召见陈钰!」 此言一出,不仅是陈钰,连同衙役、围观的百姓,甚至是王知府都大为震惊。 这个芝麻大的案子,竟能惊动朝中大官? 首辅大人有令,王知府不敢阻挠,只好放了陈老头,又让衙役带着陈钰去后堂见夏云卿。 陈钰一直仰慕夏云卿,听闻他要召见自己,在门外连忙整理好衣冠,才大步走进门去,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个礼。 「晚生陈钰拜见首辅大人。」 「听闻你是此届的考生,为何不在京城中考试,而要折回来,莫非你要放弃这次考试吗?」 花厅中,夏云卿端坐在主位上,捻须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满身正气、目若朗星的青衫少年。 陈钰不卑不亢地说道:「启禀首辅大人,晚生寒窗数十载,就为了有朝一日能够金榜题名,又怎会轻易放弃考试! 可古言云,百善孝为先!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孝!我明知老父命在旦夕,却只顾自己的功名,岂不是连牲畜都不如?」 夏云卿脸上有了淡淡笑意,又问道:「果然是孝子,可今年你们的主考官应该是吏部的王尚书,他定不会给你准假的!你是如何回来的?」 提及此事,陈钰眉头微微一皱,躬身说道:「王尚书确实表示,这一科我若是中途离开,此届科举就不用想了,而且日后也会让人诟病! 不过,晚生还是坚持要回来,并向他承诺,一定会在开科之前,及时赶 回去参加考试!王大人才肯放我走!」 夏云卿闻言微微一笑,道:「来往的时间加上官司的流程,你真的以为还能赶回去参加开科吗?」 陈钰撩袍跪下,磕了一个头,沉声道:「若指着王知府这个昏庸的大老爷,晚生自然既救不了父亲,也赶不回去参加科考!可晚上听闻天下第一清官,夏首辅就在京隆府,知道您一定会主持公道,便决定破釜沉舟、冒险一试!」 夏云卿重新打量一下,眼前这个胆大心细的年轻人,又道:「你父亲案子的前因后果,本官已经心知肚明。此案你父并非全无过错,却也确实罪不至死!就算是本官来断案,其结果也并非能如你所愿!」 陈钰抱拳拱手,铿锵有力地说道:「夏大人秉公执法,无论结果如何,晚生绝无怨言!」 夏云卿垂着眼沉默半晌,语重心长地问道:「陈钰,若是你父坐了大牢,那你这次回来的目的,岂不是白费了?」 陈钰咬了咬嘴唇,沉声说道:「晚生冒死赶回来,只是不想让父亲无辜蒙冤,被贪官污吏迫害。他若有罪理应受罚,晚生并无袒护之心!」 夏云卿赞许地点了点头:「听闻你曾经在圣上微服私访之际,当街拦轿,献上十条国策!虽然圣上当时没有采纳,却也曾对你表示过赞赏!如今看来,你果然是胆大心细!只不过你想入仕为官,朝中人心叵测、繁复错杂,你这样刚直并非好事,你可依旧愿意继续选择仕途?可愿意改变一滩浑水?」 陈钰深深磕了一个头,正色道:「回禀首辅大人,晚生寒窗苦读,只希望有朝一日金榜得中,能做一任父母官,像夏大人这般,为老百姓做主!做他们心中的一片青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