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和山上诸多纷争告一段落,一舟终于全须全尾地回到客栈。她一个人百无聊赖,又不敢带着丹心到处乱晃,颇有种怀璧其罪的不安。
于是她狂点了一桌子菜,光明正大地冲着美食发泄这种不安。身边人影晃动,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响起:“堂中无座,不知可否请姑娘赏光,这一餐算在下谢过姑娘,如何?”
只见面前立着一人,水墨长衫,玉冠束发,面容白净文雅,目若朗星,落于两泓清泉之内,手里摇着一柄山水素扇,其韵天成,好一位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翩翩公子还要请她吃饭,一舟不禁心花怒放,豪气冲天道:“请。”
公子彬彬落座,面带微笑,道:“叨扰了。请教姑娘芳名?”
一舟道:“江一舟。公子呢?”
公子依旧笑靥如画:“墨缘。”
一舟觉得很好听,问道:“哪两个字?”
墨缘身形不动,折扇轻拂,道:“舞文弄墨的墨,萍水相逢之缘。”
一舟细细品读,赞道:“好名字,好意境。”
墨缘道:“名字而已,不若一舟姑娘在苍和山上白雪雀舞之境,当以绝妙冠之。”
原来是同道中人,一舟问道:“哦?墨缘公子也去了重阳正宴吗?”
墨缘道:“不错。此等盛事岂能辜负?听闻历代雀舞苍穹,用色皆有深意。比如黄色指金,绿色代木,蓝色为水。倒要请教姑娘,白色何指?”
一舟浅浅一笑,道:“公子怎知蓝色为水?须知水本无色,结成冰晶亦是半透半明,无从谈论颜色。唯有落雪时节,一片纯白。”
墨缘侧首细思,指尖推着扇柄缓缓收拢,首尾相合之时,他展颜一笑,道:“原来如此,受教了。姑娘对水之见解,倒是鞭辟入里,洞悉无遗呢。”
对他此番评价,一舟只得汗颜受过,干笑几声。颜色而已,小时候没玩过打水仗吗?
哎呀,他也许真的没玩过!不然怎会如此在意!
一念及此,她同情心泛滥,觉得面前这位公子看起来风度翩翩,童年却索然无趣,好生可怜。于是在水这个话题上,他但有所问,一舟俱是知无不言,颇有耐心,把自己常年戏水的百般经验倾囊相告。
二人把酒言欢、交谈正酣之际,一木和雷少一前一后迈入客栈,姗姗来迟。一舟见到他们,马上站起来介绍道:“林兄,这位是墨缘公子。”
不消她介绍,一木自打一进来,便留意到这个人。他居然和一舟同桌而坐,两个人居然还有说有笑!
一木和此人视线相交,四只眼睛都毫无友好之意,警惕得很。听得一舟介绍之言,他嗤笑一声,道:“是么,没听过。只听说魔族少君,名讳魔垣。”
墨缘公子脸上笑意依旧,折扇在手中悠悠一转,周身便有一层若有似无的灵力隐隐波动。灵力淡去后,眼前还是方才那位翩翩公子,五官面容并无太大变化,只换了一身黑袍金冠,赫然已成那位尊贵少君,真是阴魂不散!
贵气这种东西,雷少也有,他是那种高门公子,少年新贵。面前这人却是九五之尊、王者之贵,睥睨天下,非常人可及。
一舟不禁感慨万千,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魔族少君又如何,金尊玉贵还不是全靠那身绣金黑袍衬托!换身寻常衣衫,就成了公子墨缘,不能怪她眼拙。
给自己找足了冠冕堂皇的借口,她仍不痛快,诘问道:“你,不是说自己金口玉言,绝不撒谎吗?”
魔垣理所当然地回道:“化名化形岂能算谎言?”
一舟顿时哑口无言,毕竟她这江一舟的名号也是信口胡诌的。况且人家这化名,可比她的精致用心多了。想不到这方面他们倒是默契十足。一舟干巴巴地问道:“魔垣,又是哪两个字?”
魔垣笑容不减,一如刚才那温和有礼的语气,道:“出身魔族,断壁残垣的垣。”
闻言,一舟不禁喉咙一梗。取了同音之字,意境却如此天差地别。
魔垣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温声说道:“拿来吧。”
雷少尚不知情,面色不善地斥道:“拿什么?”
魔垣下巴一点,坦然道:“我族魔血凤凰丹心,不就挂在你腰间吗?”
......雷少刚才横冲直撞的凛然正气顷刻溃散,只觉得脑海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掀起滔天巨浪。
尽管明知早晚瞒不过他,可讨债来得这么快,还是出乎意料。一舟当下把心一横,铁骨铮铮道:“它已认我为主,不会跟你走的。”
魔垣并不惊讶,反而笑道:“这好办,把你一起绑回去就行了。”
她本已做好唇枪舌剑、继续拉大锯的准备,不信他一个人能辩得过他们三张嘴!不想对方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一舟当场傻眼:“......还能这样?”
魔垣抬了抬眉毛,歪着头,一脸天经地义道:“当然可以,你又打不过我。”
技不如人是实话,一舟无言反驳,满腹牢骚:好歹是位少君,担着魔族脸面,你还能再无耻点吗!
一木目光史无前例的冰冷,脸现戾气,一字一顿地道:“你且试试看。”
一舟终于想起还有他这只大腿,立马躲到他身后。有大腿抱真幸福,还是非常靠谱的大腿!
魔垣目光转向他,温和面色瞬间褪去,逐渐凝起泛着滚滚黑气的杀意。
一木也不示弱,周身寒气倾泻而出,一舟在他身后,顿时如坠冰窟。
他们各自释放出满身敌意,正堂里的其他食客,无论有无修为在身,都能察觉到大战前夕、黑云压城之势,马上一哄而散,跑了个干净。
一舟惶惶不安,拉拉他的袖角,劝道:“林兄,别这样,有话好说。”
魔垣目光下移,盯着那只拉扯衣袖的手,神色略显黯淡,忽然敛起杀意,言道:“罢了。”
一舟愕然道:“嗯?你不抢我丹心了?”
魔垣目光移到那枚玉佩上,一舟怕他反悔,又赶紧捂上。
魔垣收回目光,说道:“本君逗留这么久,它都不愿露面,看来并不想随本君回去。看你也是真心护着它,便留给你吧。”
万没想到,魔族少君,竟是个真豪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