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音寺,通往居士住的寮房的路上,一个穿着皱皱巴巴红黑斗篷的男人正鬼头鬼脑地往里窜。
若不是他推开韦无忧所住那间的门的时候僵了片刻,又茫然地回头四处看,兜帽掉了下来,露出了他那张胡子拉碴的脸、通红的眼珠子,实在很难把他和以往风流倜傥的宇文吉联系起来。
宇文吉上手推开了门还感觉像做梦一样。
其实这条道本就是可以随意走动的。但实在是他为了见韦无忧已经在这条道上被逮回去太多次了,才会觉得畅通无阻到门口很不可思议。至于那种失忆或是被定住的感觉,他根本没在意,更想不到是韦无忧的阵法,他只以为是好不容易进来的错觉呢。
他跨进门来,避开了晃眼的阳光,看清了屋内四角桌和床幔的简单陈设,才回过神来自己进的是女人家的屋子。他下意识转过身,像小狗一样甩了甩头。
“韦无忧,你在不在里边啊?你还真本事,竟让寺里的武僧给你守门。你躲在里边干什么?要金蝉脱壳啊?”
身后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本就沉不住气,此刻更心焦。
“我的姑奶奶啊,我真有急事。你给我个动静,行不行啊?你再不出声,我可真就闯进去了啊?!”
还是没动静,他一跺脚,两步到了床前,抬手捏住了床幔的中缝。
“你再不出声,我可开了啊?”
“堂堂郡主府的小王爷,这是要逼迫我一个病人?”
华无思唰地一下先一步掀开了床幔,一边干巴巴地咳了一声,一边把皮氅搭在刚系好丝绦的外衣外面。
宇文吉不过是顺着她的手看了一眼缠了两圈的丝绦,嘴巴先于脑子喊了出来:
“你——你怎么瘦成骷髅了?”
华无思也嫌弃地打量了他一眼。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是怎么回事?这衣服、这胡子?你是把哪个花楼的姑娘包了?竟然被摧残成这样?”
“唉!”一向乐呵呵地宇文吉破天荒地叹了一口气,把家里那些乱糟糟的事从脑子里挤出去,才哼唧道:“你倒是躲清静了,都不知道外面都乱成什么样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若不是我今天见了你,能给你做个见证,辽京的人都会以为你死在觉音寺了呢!”
说完,宇文吉又发觉自己跑偏了。情急之下,他伸手就抓了她的胳膊。被她凌厉的眼锋一扫,他哆嗦了一下,却也没完全松手,还抓着她的袖子。
“阿寻有难。你得想法子救他啊!”
她心底一跳,故作镇定,不搭茬。
“我自己都要病死了,能管得了谁?再说,就算我想管,也没那个能耐!”
“你有,这事也只能找你。你不是认识能布阵的人吗?那人都能把你从卫陵救出来,也一定能救阿寻。”
“你听谁说的?”
她把袖子抽出来,慢悠悠地踱去窗口。虽然他没说清楚,但她还是听明白了。对方既然用了非常手段,用了阵法什么的,那还真就得她。问题是对方为什么会找上元展寻呢?
宇文吉见她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急得控制不住,都要暴走了。
“他对你可是实心实意的啊!你可不能不管啊!我听说那个什么阴风阵可厉害了,几百人进去,瞬间就能连骨头都搅碎。你可不能不管,不能眼睁睁看着阿寻去送死啊!”
她猛地从窗口转过身,眼光像是能穿透他似的,看得他一哆嗦。
“阴风阵?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我查到的!”
“怎么查到的?从哪儿查到的?”
“我——,你——,你别管了——,先想办法救阿寻吧!”
“没办法,救不了!”
宇文吉错愕半响,最后才从她冷冰冰的话语和饶有兴味的视线里咂摸出点滋味来,嗫嚅了半天才道:“我,我前天偷听了我娘说话。大皇子那边应该也得了消息。他们都已经派人往北境去了。可派去的都是普通侍卫,根本不懂阵法。”
“我也不懂阵法。还有,你就这么确定他们派去的人是救人,而不是杀人?”
“你,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不是不管,是真救不了。卫陵那次,也是那人找的我,我却根本找不到他。”
“韦无忧!你师父你怎么找不着?你就是不想救!你太忘恩负义了。阿寻为了你,连命都不要,把仅有的几颗药丸都给你吃了。现在他性命不保,你却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好,你好!我实话告诉你,你爹——勋国公,也早接到圣旨,带兵往北境支援了。阿寻被困,他也好不到哪去!”
宇文吉说完,嘴是痛快了,可想起来阿寻的命还得靠她,又软和下来。
“韦无忧,你管你爹,顺便管管阿寻好不好,我求求你。我娘是不对,你对她有气,怪她曾经害你,害了你弟妹,可阿寻没有,他对你真是掏心掏肺的——”
“我真找不到人!我只能给你药,你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如赶紧去想别的办法。”
“韦无忧!你个白眼狼!韦——”
宇文吉气得跳脚,却也被闻声赶过来的多福多寿拽着往外走。
“你还拽我?你忘了谁是你主子了?阿寻都要被害死了,她能管却不管,你们还拽我?良心都让狗吃了?”
多寿当即就愣住,被她歪头瞪了一眼,松了的手下意识就又拉住宇文吉,但却没怎么使力。可以说,多福完全是凭着一己之力把两个都拽走的。
他们前脚出门,便有个小翠鸟在窗外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
她的脸色也越来越冰冷。
原来宇文吉是真的偷听了东平郡主与人密谈。但那屋子隔音太好,或者是被布了阵,他和小鸟们一样,根本没听到具体内容,不过是那黑衣人临走说了句“你要是不放心,就派人去北境看着”而已。
至于什么阴风阵,什么大皇子派人去了北境,什么全辽京只有她能救,什么她有个厉害的师父等等,不过都是有人故意放给他的消息而已。就连今天他能进来,也是有好几拨人暗中支开了武僧和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