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什么事?” 李贤嗜睡,可也被府中的动静给吵了醒来。 扶苏府因为城意院的动静而紊乱了起来。 “夫人,夫人,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就在李贤疑惑的时候,阿秋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道:“公子让我告诉夫人,武成候府紧急通知公子,王翦老将军想要见公子最后一面!” “什么!”李贤的心里咯噔一下,惊叫出声。 王翦,要薨了! 虽然王翦行将就木的事情已经很久了。 可这件事如此突兀的降临,还是令她吃惊不已。 李贤目光暗暗思索。 嬴城要娶王氏长女,王氏与扶苏府联姻,可以说,今后无论是扶苏还是嬴城,都有非常大的帮助。 尤其是王翦只要还活着。 扶苏府在军中就会有很大的威望。 虽然王氏还有王贲这颗大树,可这颗大树连王翦一半都不到。 当即,李贤迅速吩咐道:“收拾一下,我们也去武成候府!” 她对王翦的感情并没有多深,活了这么大,若不是此次联姻走动频繁,甚至连见面次数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 也因此。 这种时候她首要思考的,是王翦去逝对扶苏府所产生的影响。 …… “什么,王翦不行了?” 李府,李斯在入睡中被管家砸门砸了醒来,身心一惊。 能够让武成候府派人来通知,这只能说明,王翦就真的只剩下一口气了,今夜随时都有可能死亡。 李斯忍不住的深吸了一口凉气。 愣神在门口久久无法平静。 许久。 王贲悠悠一叹道:“去传李化和云生前来!” “另外,派遣府中得力护卫,传本公密令,通传各郡郡尉,密切关注各郡兵马动向,记住,不要经手朝堂。” “是,老爷!”李府管家闻言,迅速的转身离开。 李斯目光渐渐低沉的盯着漆黑的夜空,弯月横空见不到一丝亮色,反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似乎今夜的夜色也预示着这是一个非常压抑的夜晚, 王翦已经病了很久了,所有人都知道王翦的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可王翦一旦死亡,所造成的影响还是无法预计。 即便是王翦已经脱离朝堂八年之久。 可还是那句话,整个大秦稍有点名气的将军,都在王翦手底下当过将领。 大秦很多的盛传名将,有些甚至是王翦一手从底层提拔上来的。 这样的人物。 活着是一种隐患。 同样,活着是对天下乱贼最大的震慑。 不是他不信任众多的将领。 只是人心难测,一旦王翦这面军中的旗帜倒了,难保有人会因此生乱。 以防不测。 至于现在王翦放命他去不去武成候。 这样的想法都没有出现过。 到了他这一步。 生老病死,亲朋离世。 早就看澹了。 …… 与此同时。 冯府。 一座比起李府要更加朴素的府邸。 冯去疾轻声的叹挽,没想到王翦会在这个时候薨。 “差人去武成候府,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吧!” 冯去疾认真的嘱咐了几句,也是睡不着,便坐在了一颗大槐树下面,愁苦而又焦急的等待着。 冯氏和王氏联系紧密,但他和王翦之间却没有太多的联系。 甚至于还在刻意的避嫌,自王翦隐退八年来,除了和始皇帝一起去探望王翦,他再没有私下见过王翦一面。 王翦为军中领袖级人物,而他则是政事上的领袖人物。 这是有必要,也必须划清界限的。 “哎,四朝元老啊!” 冯去疾轻声叹息,似有一股忧郁的叹息之情。 只是。 现在他思量的不是王翦身前之事。 这些事情由王氏自己来处理。 真正让他心生忧虑的是,王翦的身后事到底要如何办。 按照惯例。 封王之事是肯定的,这也不是他思考的问题。 但是。 不管身前如何,死后坟前尽孝是必然且必须之事。 而王翦大多数门生故旧,大多分布在军事一方,且大多数都身具要职,不可能擅离职守前来送葬。 那么问题来了。 到底要不要前来送葬。 这是个大问题。 如关内侯赢亦薨后,虽然赢亦的地位同样超然,但基本上,大秦军事一方不需要考虑要不要去祭拜一下赢亦。 前往宗室祭拜的赢亦的,大多数都是宗室和宗室紧密联系的勋贵。 主要面向于皇室宗室两个方面。 而王翦不同,皇室宗室基本上不会去很多人。 但军事一方,各级将领,如果得知王翦薨了,必然是要前来祭拜的。 可一旦如此。 各个地方的防守便会空虚。 而另一个让他心忧无比的问题便是,王贲怎么办? 王贲身为王翦嫡长子,这个时候就必须要在场。 但王贲身为护国都尉,统领大秦最强大的一支骑兵虎贲营,如今更是肩负着随时应对陇西之变的重要职责。 那么,究竟是要让王贲回家主持丧事,还是要王贲继续前往汧县。 就很头疼。 想了许久,他也没有下定决心。 …… 整个咸阳乃至咸阳周边,似乎在这深夜掀起了一股滔天风暴。 武成候府并没有隐瞒王翦不行了的消息。 相反。 在明确王翦真的不行了之后,武成候府相继通知了各个相关的人以及王贲念念叨叨想要见最后一面的人。 这导致消息也迅速的飞传。 大半夜被敲响房门的勋贵更是有不少。 而就在这风暴滚动之中。 第一时间。 被通知到的嬴城,在街道上狂乱的纵马冲刺后,火急火燎的来到了武成候府。 “通武侯让外臣来告知监国,武成候恐怕难过今夜,在此之前,武成候想要再见监国最后一面。” 嬴城的脑袋瓜像是要炸似得。 大秦的一座丰碑,要倒了。 夏无且曾说,王翦命不久矣,活不过三天。 但王翦又多活了二十二天。 他以为在夏无且药理,公孙光秘方,公乘阳庆的针灸脉络一起诊治之下,王翦的病情又好转了。 可是这突然间,王翦又不行了。 哪怕王翦多活一天,他也想要王翦活下去。 “武成候呢?” 武成候府灯火通明,嬴城骑马冲进府中大吼。 王府的管家在马屁股后面飞奔着大叫道:“侯爷在别苑,还请监国快过去。” 嬴城闻言,纵马狂奔,冲向了别苑所在。 一路所过。 武成候府的奴婢颤颤兢兢的站在路上,神色上,眼神中,无不充满着迷茫与慌乱。 不知道在这个时候要干什么。 很快,在嬴城纵马狂奔之中抵达了别苑。 外面奴婢很多,但是到了别苑之内,却只有少数的护卫和王贲一家人。 王贲的夫人通武夫人安静的领着一个小女孩站在门口。 旁边还有几个他不认识的中年男子和四五个孩子。 均焦急的站在门口眼巴巴的盯着房门。 见到嬴城。 通武夫人率先开口道:“监国,父亲在屋内,等您多时。” 嬴城迅速的下马,已经顾不得问询那么多了。 “武成候,武成候!”边喊着,便急忙之中冲了进去。 入内。 只见到王贲紧张的站在床头。 一句话也没有。 也没有眼泪。 见到嬴城进来,还不忘拜礼的道:“末将拜见监国!” 而后,王贲不等嬴城回话,便趴在床头对着王翦的耳边大喊道:“父亲,监国来了。” “来了啊,贲儿啊,你先离去,爹与监国有话要说。”王翦侧着身子,有一嘴没一嘴的长长道。 “是,爹!”王贲没有任何的犹豫。 对着嬴城点了点头,决然般的转身离开,并将房门紧闭。 “老将军!”嬴城已经前扑在了床头,只见床头有一堆碎末,像是被捣碎的人参。 而此时的王翦,已经干瘦如柴,却又面色极其红润,俨然一副回光返照之样。 这是吃了很多人参,再加上王翦的意志,这才坚持到了现在。 王翦枯瘦的手艰难的移动着抓住了嬴城的胳膊,另一手从被窝里面掏出来了一本纸张编订的书,艰难道:“这是老臣一生之总结,自从老臣闲赋在家之后,便开始着笔,望监国认真研读。” “勿忘兵事,监国谨记,勿忘兵事!” 嬴城两手捧着厚重的书册,是纸张书写,上面书写着四个大字,王氏兵法! “老将军放心,嬴城明白!”嬴城心中轻叹道。 “这是老臣的奏折,虽与监国相处时日短,但老臣,已心有决断!”王翦两只手沉重的捧着一道密封的奏折,死死的抓着递在嬴城的面前,道:“交给陛下,不要看里面的内容,记住,千万不要看。” “嬴城知晓!”嬴城沉重的接过奏折。 王翦气喘吁吁的紧跟着道:“监国,内安在法,外强在兵,富国在政,强国要兼修,万不可独一家之言。” “老臣死后,若秦国军事之事无统兵之帅才。” “监国可带着兵法之书前往云梦泽古寒山,尉潦隐居在此,老臣曾听闻,尉潦收了一个天资极高的弟子,姓韩名信,执意要争夺兵家领袖。” “陛下虽亏待于尉潦,尉潦抱憾此生,临走前,尉潦曾私会于老夫,言辞略有激动,言称此生不再为秦国出谋划策,但,看在老臣的面子上,尉潦会宽容一二,若无人可用,请尉潦出山,坐镇秦国,尉潦断然不会拒绝。” 嬴城眼角微微湿润。 并不是亲情,而是感伤。 他没想到,王贲到死之时,也在为秦国谋划。 韩信,他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知道了韩信的下落。 汉初三杰。 萧何入咸阳为县丞,张良入咸阳入宣传员,唯独韩信,了无音讯。 关于韩信的出身,知道的人并不多,在历史的记载上也是寥寥无几。 好似韩信的一切,都是从胯下之辱开始了那传奇人生,从此之后名闻海内,威震天下,成为千古流传的传说。 只是。 茫茫天下,韩信不冒头,根本无处寻找。 却不想。 韩信竟然是秦国国尉尉潦的弟子,尉潦,一个十年前在秦国叱吒风云,除吕不韦之外最具传奇色彩的人。 只是尉潦自从被流放之后,便死在了路上,在秦国,尉潦这个人已经消失了很久了。 如今再次听到王翦所言,他便明白了过来。 “嬴城知晓,若有机会,定亲自前往古寒山将尉潦请回来。”嬴城点了点头,不仅仅是对王翦的保证。 这也是他自己的想法。 有一类人的存在,就是为了成就一个时代。 张良不是,张良早就在滚滚世俗之中混迹太久,一切皆为生存。 萧何也不是,萧何也是一个为了生存而奔命的人。 也因此。 是时代成就了张良和萧何。 但是。 韩信不同。 这种人在深山之中明天理,只为有朝一日腾飞九天,创造一个传奇的时代。 可以说。 刘邦可以没有萧何和张良,但不能没有韩信。 没有韩信,也就没有樊会,陈平,周勃,曹参这些平平无奇却又成为一代名将的将领,更没有汉初的天下。 “一定要修身修心修神,一定要修,一定要修,秽土一定要练,监国一定要记住老臣说的,一定要去勤奋练习。” 却是王翦,用力的抓着嬴城的双手,竭力的嘶喊道:“监国有过于妖异的智慧,智近妖者,必夭折于世,此为天数,非人力可定。” “语嫣是个好孩子,善……待……她……” 嬴城不知道王翦究竟用了多少意志在支撑着。 也不知道王翦为了见到他,吃了什么。 可现在。 他只见到王翦的童孔不断的放大,在极力的挣扎着说话,可呼吸越来越平缓,声音越来越小,双目渐渐的无神,干瘪的皮肤一点点的没有了动作。 可那面容,可那身体,可那双手,似乎在用力的挣扎着,很痛苦的用力抓着什么东西。 可是。 那紧紧抓着他的双手,慢慢的,一点点的,冰凉了下去。 人的死亡究竟是怎样的一个过程。 人死后,究竟会不会有鬼魂,是入地狱还是上了天堂。 他不知道。 但他此时,亲眼见到了一个人,自然的死亡。 是痛苦的。 他无比的确定这是一个极其痛苦的过程。 他恨不得亲手去解决掉面前时不时抽搐一下的王翦。 仿佛。 此时有什么东西,在用力的抽取王翦身上的东西。 “老将军,你知道吗,我嬴城,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来自二十一世纪,也就是两千二百三十二年后,我从未来穿越而来。” “我很迷茫,也很急迫,你知道吗,秦国被灭了,五年后,不,四年后,也就是始皇帝三十七年,陛下第五次东巡,驾崩在沙丘平台宫,李斯和赵高篡改诏书,立胡亥为帝,随后,朝政被赵高把持,李斯玩不过赵高被赵高抄家灭祖。 老将军你知道吗,胡亥继位后,我爹扶苏被赐死了,扶苏府被抄家,整个皇室除了胡亥自己,全都被胡亥杀光了。 老将军,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急么,留给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五年后,江东的楚人攻到了咸阳,一把火烧掉了我秦国的功绩,自此之后,我秦国,成为被千夫所指,恶名昭彰的暴秦。 祖父被骂了两千年,死后犹如鞭尸之痛啊,何等的恶毒。 我着急啊,老将军!” 嬴城低声的趴在王翦的耳旁轻声细语,声音颤粟。 诉说着他这一辈子都不敢说出来的秘密。 也是唯一一个,他对一个或许是活人的人说,沉压在他心中的秘密。 似乎。 当他说出这些的时候,心中变得无比的畅快,那种压在他身上的压力,竟然消失了。 可就在此时。 原本抽搐不已,渐渐没有了声息的王翦。 突然抓着嬴城的胳膊,勐然间就坐了起来。 无神的眼睛突然就变得有神,软绵绵的嘴巴变的有力气了起来,一副不可思议的王翦,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嬴城被吓了一大跳。 整个人甚至汗毛倒立。 不敢相信的盯着王翦。 王翦不是要挂了吗? 为毛又活过来了? 骗他的,就为了骗他说出这个秘密? 不可能,不可能。 可特么,这是什么情况。 但凡他认为王翦还能活,就绝不可能说出这些。 可现在。 王翦活过来了? “是真的!”嬴城摇摆不定的认真盯着活过来的王翦。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王翦沉声道:“既知未来之事,那便绝天绝地,永绝后患,绝不能仁慈。” 嬴城还以为王翦还要说什么,甚至以为王翦会再问。 没想到王翦竟然一句疑问也没有,一句又一句的杀,杀,杀。 澎! 王翦一遍又一遍的说着,突然间又倒在了下去,口中却又不断道:“荧惑守心,天下将乱,非人力可违,乱起南越,南越,南越,南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