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雪一连下了三日。 夏朝西部有一强国燕蜀,虽疆土领域不足夏朝的一半,但地理环境优越,险峻难攻,常年挑衅骚扰夏朝西境,这半月来愈演愈烈,西境七州刺史已经上了三个折子,请朝廷增兵驰援。 这一天,安王进宫回来,一边由人服侍着拖脱去大氅,一边对安王妃说道:“这几日本王与皇兄商议的事有眉目了。” 安王妃奉上热茶,挥挥手屏退下人,“哦?何人可以取代傅沉欢?” “倒没那么快。不过皇兄与本王都认为,世子可堪大用,先让他历练着。等过几年他独挑大梁,傅沉欢就没用了,到时随便寻个由头把他除了就是。” 一听是自己的儿子,安王妃立刻急道:“那怎么行?玉成虽然平日好些武艺,可他哪里上过战场?那刀剑无眼的,碰着伤着可怎么办?王爷,玉成是妾身的心肝,此事不妥啊!” 安王无奈道:“换个人培养与傅沉欢又有何区别,眼看着他做大,拥兵自重脱离掌控吗?现在朝中人才凋零,皇兄又信任玉成。再说……玉成出息,对咱们也有好处。” 安王妃紧皱着眉,思虑良久,只好叹气:“好吧,那玉成要去哪一支军中历练?” 安王看她一眼:“咱们夏朝有几支军队。” “傅沉欢的龙州军?!”安王妃瞪大眼睛,一时忘了优雅气度,尖声道:“这怎么行!我的儿子怎么能在傅沉欢面前低一头!早听他治军严苛,若是借机折磨我的玉成……” 忽然她想起什么,脸上担忧更甚:“燕蜀不是有敌兵在礁岸入侵了吗?皇上已经下旨让傅沉欢带兵去平定了,这个时候让玉成参军——” “王妃稍安勿躁,”安王道,“玉成是世子,身份尊贵,这次虽然随军出征,但不用上场杀敌。他在龙州军里也是从副将做起,低不了傅沉欢多少。” 安王妃点点头,仍然放心不:“听说明日大军便出发,这事儿皇上已经知会傅沉欢了?他没说什么?” 安王嗤笑一声:“他是臣子,敢说什么。在玉成前面自要礼让三分。” 说这话时安王做梦也想不到,打脸来的如此之快。 第二日,黎玉成便跟着大军出征西境。 战势危急,龙州军一路疾行奔袭,且骠骑营先行,赶至西境代州杀了第一回合,将燕蜀敌军逼退三十里。彼时,安王世子黎玉成坐着马车才走了一半。 傅沉欢没理会。他几乎昼夜不休排兵布阵,制定一轮又一轮作战计划,压根忘了这号人。 黎玉成到了大军驻扎营地,倒头睡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傍晚睡足了,精神百倍,进城吃喝玩乐一大圈,还领回来三个花楼名伶。 彼时傅沉欢正是激战归来,铠甲上还有未干的血。军帐中笑语污秽,粗俗不堪,他停住脚步。 傅沉欢眉目平静,吩咐身边副将:“把人带出来。” 人带出来,黎玉成衣衫都未穿好,大喇喇的敞着怀,张嘴便骂:“姓傅的你找死!老子兴致正浓呢!我娘都没过问过我,你他娘的敢插手老子的事!” 他狠狠呸了一声,大声道:“命硬的小贱种。真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不是你捧着破碗求爷爷给口吃的的时候了,竟敢跟我摆谱!” 他骂的难听,内容更是耸人听闻,现场一下极其安静。 傅沉欢神情平淡,看了一眼身边副将。 副将立刻会意:“黎将军慎言!你可知你不敬主将,秽乱军营,已经触犯了我夏朝军法律令?!” 黎玉成哈哈几声,斜着嘴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教训我?什么军规禁律,你爷爷从未听过!” 傅沉欢道:“讲给他听。” 副将大跨前一步:“扬声笑语,蔑视禁约,驰突军门,此谓轻军,犯者斩之!” “不听约束,更教难制,多出怨言,怒其主将,此谓构军,犯者斩之!” “言行秽乱,放浪形骸,此谓奸军,犯者斩之!” 末了副将大声说:“此乃我夏朝开国圣祖亲自制定的铁律,夏朝子民人人服从,不得轻慢,不得法外开恩!” 黎玉成仰头大笑,“哎呦我好怕!哈哈哈哈别笑死人了!你有几个胆子敢斩我?傅沉欢,你是我们安王府养大的,吃着我们王府的饭,受着我们王府的恩!现在仗着几条狗屁军律就想爬到老子头上作威作福?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是忘了从前我怎么整治你的?今日你敢动我一下试试看,我叫你后悔当年为何没有与你短命爹娘一起死在漠北!” 傅沉欢连一丝情绪波动也无:“方才周副将说的可听清楚了。” “清楚啊,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又怎样啊?” 傅沉欢平静道:“把不相干的人送走。”这是指那三个伶妓。 手下人立刻上前,绕过黎玉成,把三个哭哭啼啼的女人带下去了。 黎玉成万万没想到傅沉欢这么好打发,连回骂一句也无,只是把几个女人送走而已。回想父王每每提起傅沉欢都是唉声叹气,总说养虎为患,脱离掌控云云,看来还是父王性子太绵软了。这不,还是被他治住了。 他顿时意气大涨,冲着刚离去的人喊道:“本世子还没发话,你们敢把人带走?!难道到现在还看不出这是谁说了算?还不把几位姑娘给我好好的请回来!” 任凭他气焰再嚣张,将军没发话,几个士兵全部充耳未闻,谁也没理会黎玉成,只押着人往前走。 傅沉欢依旧面色如常,他微一抬手,两个副将小跑上前。 他言简意赅:“绑起来。” 黎玉成根本没当回事:傅沉欢再风光,也不过是给皇室卖命的臣子罢了。绑了又能怎样,他是尊贵的皇亲国戚,今天便看看,到底他们俩谁更威风。 直到被压在北侧一个阴森寒冷的长凳上时,黎玉成才有点觉得不对劲。 黎玉成慌乱大喊:“你干什么?你敢打我?!我父王母妃都没有动过我一根手指头!你疯了不成!你这下贱坯子,等回了京,老子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在他心中,傅沉欢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过动军法而已,他难道还真敢就这么杀了他? 直到傅沉欢抽出长刀。 黎玉成的怒骂戛然而止。 仿佛此刻,他终于听懂“犯者斩之”四个字的含义。 黎玉成像抖筛糠一样哆嗦起来,嘶哑尖叫:“别——别杀我!别杀我!求求你……你、你、救命啊啊啊!父王救我!!母妃——” 傅沉欢举起刀。 刹那间,他心中有个很模糊的念头:这是安王府的人,小姑娘的兄长。 但这心念也不过飞快一瞬,傅沉欢手起刀落。 “去两个人,将尸体送回安王府,”傅沉欢收了刀,“其余人原地休整,一个时辰后按计划突袭后岚溪。” …… 安王从宫中回来后,安王妃已经哭到几欲晕厥,头发散乱状若疯妇:“王爷!王爷!皇上有没有将傅沉欢下大狱?何时处死?定要把这奸贼五马分尸、腰斩凌迟才是!我的玉成!我的玉成啊!” 安王亦强忍悲恸,恨得几乎咬碎一口牙:“王妃节哀,本王与皇兄商议过了,现在……还不是除去傅沉欢的时候啊!” “什么……什么意思?!难道皇上没有处置他?他杀的可是夏朝的世子!”安王妃疯狂地尖声叫道,“没有我们王府何来他今日,他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他记仇不记恩,心中一直惦念着那些年在王府受的屈辱,他是在报复我们!我可怜的孩子啊……为何不严惩傅沉欢?!他连世子都敢杀,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王爷!他这是要谋反啊!要谋反啊!” 安王捂着脸,恨的双眼血红,浑身发抖。 他又能如何?军律的确如此,也确实由开国圣祖所制,这么多代多少触犯军律的人,无一不是就地处死,谁能质疑。 安王沉声道:“玉成的确……违背军律在先,但他身份尊贵,若换了圆融之人定会掂量,必不可能如此利落。可……傅沉欢斩人的理由堂堂正正,咱们想处置他,确实没有立场。” 安王妃几欲发疯:“王爷这是说的什么话?!他杀了世子啊!皇上九五至尊,偏要处置他,难道御史台真敢阻止?!” “……是,没错。可是……” 可是最重要的是,眼下燕蜀兵起。西海与京都如此之近,这时候把傅沉欢带回杀了,夏朝无将可用,岂非自掘坟墓? 安王深觉窝囊,却也无可奈何,“可是现在不能杀傅沉欢啊……没有他,燕蜀的敌兵涌入京都,咱们都别想活!等他平了战事以后——” “平了战事以后,他是英雄,是功臣,”安王妃歪着头,有种疯癫的平静,“到时用什么理由杀他?反对的人只会更多。” “王爷,那些东西……” 忽然,安王妃呆呆说了句,语调阴冷怪异十分渗人:“那些东西定能让傅沉欢粉身碎骨,死的很惨、很惨。” 安王一怔:“你是说……可皇兄说过,那是底牌,不到万不得已不能……” “什么是万不得已?!什么是万不得已?!咱们的玉成没了!没了!被傅沉欢杀了!!要不了很多的,只拿出一小部分就是……不饮其血啖其肉,咱们如何咽下这口气?!” 安王妃流着泪,歇斯底里尖叫道,“等燕蜀战事平复,我要让傅沉欢死!我要让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