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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奥黛丽……”
昏暗的房间中,阿尔弗雷德写下第一句话后,就再也没有了下文。
他长久地盯着妹妹的名字,米粒大小的油灯灯光连他的写字台都无法完全照亮,整个房间中漆黑一片,就如同他近日以来的心情一般。
“我在南大陆经历了一些战斗,姑且还算运气不错,最重的伤也只是让我不得不躺了一周,没有和其他士兵一样缺少一部分身体部件或是失去性命。”
“得益于我的身份和军衔,军队里的大人物对我比较优待,我还有自己的房间,自己的桌子,椅子和床,还有纸和笔,在空闲的时间里来给你写信。”
阿尔弗雷德沙沙地写着,一道木门相隔的房间外,走廊和所有的地方都有隐约的鼾声和细细的哭声,还有人在梦中呼唤着自己最重要的亲人。
贝伦斯城的军队驻地安置能力有限,这里的墙根本无法隔音,这些杂乱的声音飘荡在阿尔弗雷德的耳边,如同无数的怨灵和幽魂在这里徘徊低语,总是让他在深夜的噩梦中惊醒。
他晃了晃脑袋,把许许多多要说的话憋了回去,然后长长地吐了口气,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心中的不安和负面情绪一起吐出去似的。
“亲爱的奥黛丽,你最近过得怎么样?你应该已经回到了贝克兰德,那里的雾气还是那么的严重吗?呵呵,新一年的社交季开始了,我们的霍尔小姐依然是贝克兰德中最美丽闪耀的宝石。”
笔尖刷刷地划过粗糙的信纸。
“军队里时常有一些趣事发生,我的队伍里,有一个刚刚获得了荣誉的新兵。先前有货船离港,他想给远在间海郡的未婚妻送一些东西,但不知道该送什么。最后竟然把自己亲手杀死的一个敌人的手指骨当做纪念品赛在信封里寄了回去……希望那位姑娘能够理解她的未婚夫的行为。”
阿尔弗雷德蘸了蘸墨水,紧皱的眉头稍微松了松。
他想写一写底层士兵中间流传出的新娱乐方式——看看谁的饼干跑得快,但是这个游戏诞生的原理估计不适合和一位单纯的少女讲解,还会让对方担忧,于是阿尔弗雷德放弃了。
“……你或许很难想象,南大陆的人在做饭是要加多少次香料,他们的香料又有多少种类……不得不说,他们在调味上的成就相当之高,但我觉得,放了这么多香料的食物,怎么也不会难吃。”
“奥黛丽,你知道吗?经历了这么多次战斗之后,我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见到你们,见到父亲,母亲和你的脸,听一听你们的声音,我很思念你们……毫不夸张地说,就算现在看到希伯特,我也愿意主动跟他打招呼,给他一个拥抱。”
跟自己面对的敌人和恐怖比起来,只是心胸有些狭隘的大哥简直就是慈眉善目。
呼——
阿尔弗雷德又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他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又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他还想再写点什么,毕竟送信的机会难得。
于是他把这封未完成的信小心地折叠起来,贴身收好,也把那些渴望温暖渴望柔软的感情安抚的脆弱情绪丢开,让自己能重新把注意力投入到当下。
就在这时,他忽然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又有人偷偷抽烟?”
阿尔弗雷德立刻站了起来,这栋小楼里有许多木质结构,现在每个房间甚至角落里都满满登登地塞着人,在这样的封闭、高密度环境里偷偷抽烟和使用明火简直就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但刚一推开门,他就知道自己的判断错了——眼前的世界迅速歪斜,巨大的声响让他暂时失聪,所有的声音都仿佛一瞬间到了极其遥远的地方。
脚下的地板分崩离析,灰尘和火焰簌簌落下。
“敌袭!!”
一块石板落下,砸碎了他脚边的士兵,他站在不断坍塌的建筑上,用最大的声音怒吼道:
“敌袭!!!”
阿尔弗雷德听不清声音,只能猜测自己确实已经喊了出去。
又是数次连续的巨大震动,似乎是贝伦斯城外有数十架巨型火炮一齐动。只是一瞬间,火光破空而至,数十个火团划破漆黑的夜色,如流星般砸入了城市内!
火焰几乎是霎时间就升腾了起来,点燃了木制的房屋,燃烧的碎片迸溅向四面八方。
那些流星是燃烧的石头,被砸到的地方只会留下一个深坑,或者滋滋作响的模糊血肉。
那些低矮又紧密相连的房屋是最好的燃料,转眼之间就将黑暗中宁静的城市街道化作熊熊燃烧的篝火,滚滚的浓烟从这些木料的缝隙中涌出,借着风势遮蔽了方圆数十米的空间,并不断蔓延。
“此地禁止火焰蔓延!”
一只耳朵开始恢复听令,另一只耳朵长时间地耳鸣。阿尔弗雷德迅速从垮塌的建筑废墟中离开,跌跌撞撞地奔向了那些浓烟和火焰——救助伤病员不是他该做的事情——大声喊道:
“此地禁止烟雾扩散!”
失去知觉的四肢逐渐恢复正常,他摸了摸怀中摆放着信的位置,表情前所未有地凝重起来。
周围的火、烟和燃烧物仿佛有了生命般自行避开他。律令覆盖的区域内,火势渐渐减弱,但城外的火炮并没有就此停止,他救火的速度远远比不上火势蔓延的速度!
贝伦斯的建筑有一半是由木头支撑,此时无数的木柴和人体堆积在城内周围燃烧。浓烈的黑烟腾空而起,仿佛一道黑幕把城市的每一处分割开。虽然能够阻隔熏人的烟雾,但阿尔弗雷德还是几乎看不清外面,而且还要忍受浓烟中刺激的气味,只能盲目地不断施展律令将周围的一切排开。
就在这时,他猛然觉得自己的周围仿佛多了些什么东西,阴影中似乎有人在窥视着他。
“此地禁止窥视!”
他当即一声怒吼,灵性勾勒出一幅画面——他左后方的一处墙角下的阴影开始蠕动,站立起来,如同一个人一般被从阴影中挤出,然后当即连续利用另一块阴影跳跃,离开了这里!
又是一连串的巨响,阿尔弗雷德忽然感觉浑身发冷,他抬起头,只见数十个巨大的火团冲向了城市的各处,其中一个竟然正对着他,将他和他周围的房屋都囊括在其中!
灼灼的热浪似乎扑面而来,阿尔弗雷德好歹也算见过大风大浪,但在这一刻仍然被巨大的恐惧摄住了心智,纵然理智高呼着“跑!跑!”他的双腿依然仿佛灌了铅一般几乎无法挪动。火流星和他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就当他打算用律令孤注一掷时,一个淡漠、威严的声音传遍了整座城市——
“此地现实减弱,神秘加强。”
嚓。仿佛烛光被轻轻吹灭,火流星和蔓延的火焰倏然黯淡了下去,还未坠落的巨石的轨迹变得飘忽,如同从石块变成了纸片。幽影和灵开始浮现,天上的星星接连亮起,远处的城门的正上空有一片云彩忽然歪向一边,那竟是一艘悄无声息进入了贝伦斯内部的飞空艇!
借着这一道救命的法令,阿尔弗雷德当即像旁边连续翻滚,躲开了燃烧的石块。
“军队怎么还没调动起来?”
惊魂未定之下,阿尔弗雷德左右张望,寻找着友军。
直到现在才感觉到大地有序地微微震动,应该是驻军开始动作了,这个反应速度实在是慢得震撼人心,他忽然想起:“对,利维特少将似乎另有任务……”
“这帮邪教徒居然选择深夜攻城!”阿尔弗雷德后知后觉地感到恐惧爬上了自己的肩膀,他坐在一栋坍塌的房屋的角落大口吸着气,想到那些火流星,冷汗逐渐遍布他的额头和后背,“如果不是我今晚刚好想着写一些信,没有入睡,在第一波攻击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
他再一次伸手摸了摸贴身藏着信件的位置,在胸口点出红月,不断对着女神祈祷,祈祷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自己能够依然有这样的好运,能够活着回去和家人重逢。
同时,他有预感,就算能活着回去,这些从天而降的火焰巨石也将会成为伴随他一生的噩梦。
稍微修整了半分钟后,阿尔弗雷德咬着牙站了起来,奔向己方的部队。
……
“格罗夫亲王出来了。”
借助军队中的“隐修士”们的眼睛,唐恩将迅速地做出了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