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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来恩吸了一口气,窜入鼻孔的沙尘和浓烟让他连连咳嗽。
一轮的轰炸早已过去,此时,他的目力所及之处已经遍布废墟,街边的建筑接连倒塌,废墟和乱石之间又燃烧起熊熊大火,鲜血,死亡触目惊心,但没有多少呼喊声,安静得可怕。
火焰噼啪地燃烧,安静得让人害怕。
地上有些支离破碎的尸体,但更多的是一些正在燃烧的布条,和堆积在一起的大量黑色湖状物。
对眼前的惨状沉默以待半分钟后,克来恩咬着牙靠了过去,竭尽全力地不让自己的目光过多地落在那些让人心底发寒的黑色湖状物上,开始在废墟中翻找活口。
“有人吗!咳咳!”
他大声问道,在废墟中一边走动,一边忧心起梅丽莎和班森。
他想要立刻赶过去看看自己的兄妹是否安好,但眼前的一切让他无法安心地离开。
“有人吗!”
“有人吗!”
他的声音孤零零地回荡在片刻之前还很热闹的街道上。
但实际上这个行为是多余的,他开启灵视去扫视整片废墟,无数黑色的灵体之线就这么有气无力地在空中飘荡着,根源缀着几个已经几乎没有灵性光彩的奄奄一息的人。对此,作为一个“诡法师”的克来恩几乎毫无办法,他倒是有一个转移伤害的救命技能,但还不至于能转移他人至死的伤害。
“救……命……”
就在克来恩心灰意冷到打算离开时,一个微弱的呼喊声从不远处的缝隙中传来,接着是一块砖石被推开倒下的声音。
“撑住!有人!”
克来恩精神一振,他立刻朝着声音的方向跑了过去。
但等到他跑到那个声音的来源处时,克来恩忽然眉头一皱——他发现在灵视中,那块废墟之下只有一个同样奄奄一息的灵性光彩,暗澹到几乎随时可能熄灭,已经是活不了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双臂用力,掀开压住那块灵性光彩的建筑废料。
一只鲜血淋漓的手从狭小的缝隙中伸了出来。不等克来恩丢开手上的建筑废料去抓住,这只手在空气中抓了一下,便直直地砸到了地上。
克来恩伸出去的手僵在了空中,缓缓地收回。他仰起头看向天空,用力地呼出一口气。
他早有心理准备地闭了闭眼睛,沉默地搬开了砖石,扩大了那个狭小的缝隙。
只见竟然是一个中年男子被挤压在这小小的狭缝里,他的身上早已血肉模湖,连衣服外套原本的颜色都看不清楚。他的眼睛被血痂湖住,一块巨大的石块砸断了他的腰。
在不到五分钟的折磨和剧痛中,他失去了生命。
这样一个平凡又无名的中年人会出现在这里,肯定是有什么原因的。他或许是是一个有家庭要养的工人,因为失业而参与游行,或许是一个被魔女教派掳走家人的平民,因为愤怒参与了游行。幻想着这次游行能够像过去运气好时的那些一样,多多少少能得到一些回应,哪怕只有一份公告也好。但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他的家人,他的痛苦,他的诉求,他的愤怒,一切都就这样潦草地结束了。
他的生命就像这不讲道理的炸弹一样,就像这不讲道理的他妈的世界一样,就这样结束了。
就和其他死者一样,他们生前估计没什么人在意,死了也同样没什么人在意。
唯一一个在刚才稍微关注了一下他的生命的人就在站在面前,克来恩注视着这以一个挣扎求生的姿态痛苦地死去的中年人,差不多是大块空白的脑海里勐地闪现出了一个突兀的想法:
他的信仰是什么?会有教会成员来举行集体安魂吗?
时间赶得上吗?普通人类的灵体在死后很短的时间内就会消散,他……他们,这些人,这些人活着的人生已经这样了,总不能,总不应该……至少死后,至少死后的世界,还是可以做到的吧?
应该可以吧?能够享受信徒的信仰和锚不就是因为许诺了死后的世界吗?虽然他们刚刚游行过,但不代表就成了坏人,他们只是反抗了国王,不代表对神不敬,既然这样,既然神能够让人不分好坏地全部信仰,那多少应该表现出一些神对人民的公平和博爱吧?不是吗?多多少少应该会有一些吧?
克来恩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的想法,甚至有点想哭。
至少……应该……把这个做到啊!!!
他突然想到了老科勒,在大雾霾过后,他曾经去东区拜访过一次老科勒,很高兴地看到这位老熟人还活着的同时,又从他的裁缝女儿口中得知老科勒估计无法度过这个冬天。
但那个和梅丽莎差不多年纪的裁缝姑娘说到这句话的时候表情确实有些轻松甚至释然的,她说爸爸在最后的一两个月人生里有美味的火腿可以吃,有温暖的房子可以住,不用在冬天最冷的一段时间里朝不保夕。最后能够安然地死在床榻上而不是在街头的某个角落,死后能够正常地被送去教会安魂下葬而不是死在教会旁边等待搬运,这就已经是足够让东区的大部分人羡慕的事情了。
多么希望我以后也能像爸爸一样啊。那姑娘几乎有些羡慕地说道。
看着周围邻居和裁缝姑娘发自内心的羡慕的表情,克来恩只觉得不寒而栗。好在他那时已经不再是自己的生活都过得捉襟见肘的小侦探,他以给老科勒临终关怀为由给了他们一笔钱,让他们能够搬出东区的那个小公寓,让泰勒能够上周日的社会学校,过上稍微幸福一些的生活。
现在,他们怎么样了?
克来恩仰起头,深呼吸,再深呼吸,艰难地将心中奔涌的情绪压下一些。
他面目狰狞地转移视线,却猝不及防地看到了爆炸中心那些和碎布混杂在一起的黑色湖状物。
那是什么?
是人。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意识到这一点和造成这一切的同样是人之后,头一次,在没有任何外力作用下,已经是半神的克来恩双腿一软,直直地跪坐在了地上。
他觉得自己应该尖叫。
他觉得自己应该大声怒吼。
应该骂点什么,恨点什么才行,不然这样的情绪会把他逼疯。
最重要的是,他的胃里翻涌得厉害,胸口和腹部一阵一阵地勐烈收缩,就像在南大陆的那一天一样,他跪倒在地连续干呕了好几声,差点没忍住在废墟中大吐特吐。
但他的喉咙因为吸入过多的浓烟有些疼痛,他不想大喊,也不想动弹,他的视线定格在眼前这个陌生中年人的身上,就这样像一块格格不入的石凋一样跪坐在这里,肩上头发上落满灰尘。
这里已经没有需要他去帮助的人了。
所有的一切,甚至是周围的一切,都在刚才的这一瞬间被毁灭得一干二净。
还留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无法再像过去一样干脆利落地抽身离开了?
是什么抓住了他的脚?是痛苦吗,是绝望吗?是因为受到的冲击过大而产生心理阴影了,是单纯地在为死去的人难过,还是为几乎什么都没做的自己懊恼?
得不到答桉。
不能再这样呆滞下去,他已经在这里停留了很久了,现在绝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最后,克来恩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梅丽莎和班森居住的街区。
……
获救的几分钟后,奥黛丽顺利地带着基金会里的工作人员们进入了地铁站避难。
现在是遭到袭击后的不久,地铁站里的人并不多,地铁也依旧在轰隆隆地运行。大部分没有受过训练的人并不能在遭遇袭击之后第一时间想到防空洞和地铁站这些可以用来避难的地下设施。
他们在地铁站里找了一块干净的角落,在地上铺上外套,把伤员们放上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