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荡漾,黑夜苍穹之上万里无云,盏盏烛火将太安城点缀成世间最繁华之所。
九九馆里的离阳朝皇帝陛下这时已经享用完桌上美味,无人知晓便是在这天夜里,在这涮肉馆子的大堂中,皇帝赵淳下定了心思。
「朕很嫉妒当年的徐骁,甚至直到今天,朕贵为九五之尊,都还在嫉妒。」
「当年的徐骁能够毫无顾忌的跟先帝在军帐当中把酒言欢,先帝甚至在临终之前都曾留下遗言,徐骁必须早杀,一来稳固朝堂基业,免中原大地受藩王割据之乱,二来便是他可以在地底下早日见到徐骁,此去黄泉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若是真有酆都罗山,他们君臣二人也好一起在阴间继续征伐,先帝直言,身边若没有徐骁,他不能安心。」
皇帝赵淳这时已放下碗快,目光当中满是追忆。
「但若是徐骁有子嗣,离阳必须善待。」
「可惜,这两件事情朕这个当儿子的都没能够做到。」
「徐骁如今仍是好端端的活着,但北凉那位世子却已经入了酆都。」
九九馆的大堂之上,只有锅中那升腾而起的雾气见证了皇帝陛下与洪姓老板娘的对话,赵淳原本在养心殿的时候有位能够肆意倾诉的大宦官,只是这位宦官现已到了西蜀道锦官城的那座王府里,皇后赵稚以及首辅张巨鹿本也在其中,但由于各种原因,皇帝陛下很多话还恰恰只能对面前这位无比敌视自己的妇人说。
赵淳自顾自的嘲讽一笑,于心中默叹了句孤家寡人。
这位以勤政着称的人间帝王缓缓起身,直到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下了脚步,转头开口道:「洪绸,朕知晓你不喜赵稚当年所行之事,但她这些年一直都把你当成她最亲近的姐妹,朕对不起荀平,赵稚对不起吴素。但若是让朕与赵稚回头再选择一次,还是会那么做。」
洪绸只是平静的望着离阳朝的皇帝陛下,岁月已经在赵淳的脸上凋刻出深刻的痕迹。
她这时只感觉心中极为畅快:「可是你们夫妻二人现如今也走到了分岔口,哪怕赵稚如何在心中劝说她自己,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如今你已倾向于立那位六皇子为东宫储君,你选择了在外头的私生子,放弃了与赵稚之间的孩子。这便是皇家,是不是很讽刺?哈哈哈哈。」
嗤笑着的洪姓寡妇,就如此血淋淋的挑起来了离阳帝后心中埋藏着的那根刺。
皇帝陛下不再理会身后女人那略显刺耳的笑声,走出饭馆的赵淳并没有急于坐入马车,刺骨的寒冷使得从温暖环境当中骤然出来的皇帝陛下忍不住咳嗽起来,但大内扈从都不敢接近,只是在远远跟随,巷口拐角处的阴影当中隐约能够看见有位身影,皇帝陛下抬手制止住了想要靠近的金刀扈从,他在出馆子的瞬间便察觉到了那位的存在。
当年天下唯一一位以吞食龙气得以长生的年轻宦官。
后者这时正低头认真端详着手中那柄天子之剑,丝毫不在意那位人间帝王便在自己身边。
「朕已决定,今年年关过后便立...六皇子赵楷为东宫储君。」
「太安城以往的冬天,朕记得没有最近两年这般的冷冽刺骨,看来是在那温暖的养心殿里待了太长的时间。篆儿与朕非常相似,他在太安城里待了太久的时间,若是太平盛世,朕相信篆儿定然会是勤勉好皇帝。」
「但可惜眼下离阳王朝虽太平二十余年,许多事情相较于春秋之时,已然发生巨大改变。」
「楷儿能够将陆地神仙曹长卿斩掉,是在证明他的能力,而把这位青衣的人头送到太安城来,则是在彰显他的眼光,这孩子不仅棋力超凡,最可贵的是能够看到棋盘之下隐藏的很多东西。」
赵淳默默叹了口气。
在这件事情上面,他与皇后赵稚的确产生了根本上的分歧,夫妻二人这么些年从来没有红过一次脸,赵淳当年也的确答应过要立赵稚的儿子为储君,甚至这些年的赵篆便是被当成储君来培养,只是后面楷儿的种种表现实在过于出色。
尤其是赵淳也不知道那柄天问剑如何到了面前这位大老的手中。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位年轻宦官才是离阳朝最大的那张底牌,他似人但非人,自离阳建国尹始便承天地而存在,靠着吞噬皇族龙气为生,这位大老从没有过自身的想法,但若是他表现出对于哪位皇子的青睐,那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皇帝站在年轻宦官身前,捧手呵气,自言自语道:「徐骁,朕的儿子就是比你儿子有出息。如今你儿子死在你的前头,那朕到时候便赐你一个不折不扣的美谥,家北凉的时代已经结束。」
「离阳家天下又会在何时终结...」
「张巨鹿...」
......
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
南诏与东边紧挨着的邻居南蛮一直都是离阳南部的祸患之源,相较于那性格剽悍、体质壮硕的蛮族人,傍着蛮溪深处那十万荒山的南诏之人便要圆滑很多,常年藏于深山老林沼气当中,那里有着无数座星罗棋布的苗寨。
旧南诏腹地,有队人马正在休整歇息。
陆泽望着脚下这条在绵延山脉中并不常见的泥土小径,抬眼望着远方那苗寨轮廓显现而出,身旁跟着的是蜀王府邸当中的精锐人马,这经由各道繁琐步骤加入到蜀王亲军当中的二百与人皆是身强力壮的悍兵强将,披甲负弩佩刀亲卫营在这一路经历过诸多厮杀洗礼,眼神如鹰隼般尖锐。
五人为伍,十人为什,这队人看似随性休息间都透露着诸多的门道规矩。
但所有人皆是目光狂热的望向坐在最前方歇息的那位殿下,这一路上蜀王殿下对于他们的认知颠覆是此生未有过的,二百余人这一路走来不知经历过多少厮杀,从相处陌生到可以把后背放心的交给袍泽仅一旬的时间,蜀王殿下的魔力仿佛不单单是传言当中砍掉曹官子的头颅,更是在诸多小事之上培养出难言的默契。
陆泽喝着壶中清水,这时在他的心中当然没有丝毫的成就感。
他自己本就是个BUG存在,脑海里存储着太多关于各种古今中外的经典战争桉例以及从大到小的战略跟战术,对于麾下这不过二百人亲卫营的改造连小试牛刀都算不上,所幸的是西蜀这张画卷相较而言很是干净无暇,留给陆泽足够大的地方能够挥洒笔墨在上面作画。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