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镇域山第七层的牢笼入口被打开,李尘的身影出现。 这一层被关押的人物极少,全部都是八境以上,在某个时代曾经力压同辈天骄,毕竟数十万年来,八境的人物都极少,随便一个都是强人中的强人。 不管什么样的二世祖和背景都不会被关押到这一层,因为这一层关押的,就是他们的背景。 知道这件事情后,李尘心下最先想到的,是镇域山一共九层,现在七层已经是这样的人物,那么最后两层关押的又是谁?总不可能是第一名门的开山祖师? 这一层,就算第一名门的核心弟子轻易也不能来到这里,一方面是因为八境的人威压深重,即便身受重伤,也不是通天桥能够抵挡,另一方面也是担心发生意外。 李尘站定在门口,思虑许久,最后才迈步向前,他心里回荡的,全是刚才宗庆告诉他的那番嘱咐,“稍后七层将会有一些变故,我不知你究竟是什么血脉,但想来只要能够成为核心弟子来到这里,就一定有太古异种的血脉传承。 我不需要你冒任何风险,只需要你在稍后的风波中,故作受伤,吐出两口精血便够了。我知道你这只是分身,否则早已经被第一名门发现,虽然不知道你的身外化身之术法从哪里得来,但是分身的精血,对本体实力影响微乎其微!” 这就是宗庆拜托李尘做的所有事情,他沉思片刻后同意下来。 换成其他事情,李尘不会答应这么干脆,现在答应的原因,最根本还是他发现这件事情的确对他没什么损失,因为如果七层真的暴乱,而恰巧自己就在囚牢中,那么自己就是通敌的最大嫌疑者,这时候吐出精血,做出身受重伤的模样,反而能够洗清嫌疑。 因此,他需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在巡逻的同时,随时警惕别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和风波给搞死。 这一层的牢狱显然要比上一层更加空旷,每一处牢狱和下一个都相隔一丈,而且每一座牢狱都以空间秘术开拓,一眼瞧过去是草原一样的广阔。 一个个牢狱瞧过去,前后一共六人,他最后在尽头停下,但他的耳边有传音出现,具体不知是哪个牢狱出现的。 “年轻人。” 李尘的视线从这六个牢狱中一一掠过,却找不出这道传音的来源,心下尝试默念一声,“前辈。” 对方的传音果然很快回应,“你的身份我已经知晓,趁着还有些时间,有什么想要询问的事情尽管说出来,我现如今苟延残喘,但曾经也算越过了山腰,能指点你一二。” 李尘心下微动,原来宗庆还特意嘱托了济这件事,倒算是有心了,这一趟走过来不亏! 不过,他并没有立即询问自己当年的修行,而是疑惑,“前辈,您这些年,一直能够向外传音吗?” 他想,如果一直都能够传音的话,千万年来,总会有一些利益熏心的弟子会打这些八境大能者的主意,毕竟要得到一个大能者的指点是极难得的一件事情。 传音的人似乎也没有想到李尘居然最先问的是这个,笑道:“自然不是,这牢狱自成一界,我们这些老家伙的元力境界全都被封锁,又怎么可能做到跨界传音?” 看来这件事情也和宗庆有关了。 李尘心下暗道:要做到这件事情并不简单,看来宗庆这一次进入做了十足的准备。 他接着再问:“前辈,您当年既然是八境,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人物?” 传音之人沉思许久,“具体多少年早已经忘了,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年月又有什么意义呢?总之,我叫陈戈,如果你瞧过第一名门的典籍,或许知道我的生平,至于年岁,或许,有五万年了吧?” 五万年,对满打满算只活了几十年的李尘来说,是何等庞大的数字? 他接着再问:“请问前辈,是否知道北张镇?” “自然知道。”传音的人嗤笑,“你这么问,是因为那几个老家伙还活着吗?也对,像他们一样多少年缩在龟壳里的人,束手束脚,千万年抱着团儿不肯走出那个镇子,又怎么可能会出事?除非” 说到除非两个字的时候,他似乎有些顾忌,闭口不言了,但是紧接着叹息了一声,“不过,人各有志,有些人想活得痛快,就总有人想丢了尊严也多活几天。” 李尘听出这个人对铁匠等人的不满,小心问道:“那么,前辈可知道那几位的真实身份?” “这算什么?这些人的身份根本算不上秘密,第一名门七境以上的人物都知道他们是谁。小子,我让你抓紧时间问一些修行上的困惑,你现在问的这些没有一件值得我上心指点,你可知道你是在浪费这个机会?” 他这句话其实也算回答了李尘的困惑,因为七境以上,似乎都会知道铁匠等人的身份,那么他也迟早会知道。 “敢问前辈,七境洞府开拓秘境,是否会有优劣高低?”李尘终于问出第一个关于修行的问题。“当然,就像彼岸境界就会成势,这并不是天注定,而是对你过去修行是否踏实的检验,你的境界踏实,修成的洞天就越磅礴。” 接下来,李尘的问题越来越密集,陈戈的回答也越来越快。 “世上同一个人,是否能够同时拥有多个洞天?” “你在想什么?当然不可能!洞天是七境以后的修行根本,多个洞天,你未免太异想天开。” 这个问题李尘是出于自己通天桥后无数残缺洞天询问。 “七境洞天后,该如何进入八境?” “八境和七境之间最大的差别,是你的洞天可以脱离自己本身成为真正的世界,诸如那些洞中世界。” “也就是说,洞中世界确定也是修行者的洞天衍生?” “未必,或许就连上界也只是某个人的洞天。至于世上究竟有没有不属于某个人的世界或秘境,我也不得而知。” 谈话到了这里,李尘生出一丝恐惧。 因为一个人在自己的洞天世界,一定是无敌,一定是无所不知的,因为他是造物主,按照陈戈的说法,如果上界也是某个人的洞天,就相当于这个世界上随时有一双眼睛盯着每一个人! 陈戈似乎感受到李尘的心思,他笑着道:“你不必想太多,就算上界真是某个人的洞天,以你现在的境界,他根本不会注意到你。” 李尘微微抬头。 陈戈说道:“就好像你站在一个蚂蚁窝的旁边,瞧着蚂蚁走来走去,或许你会因为无聊多看几眼,但是你会趴下去分辨这些蚂蚁的鼻子眼睛吗?你根本不会想要分清楚它们谁是谁。” 李尘明白了陈戈的意思,简单来说,就是他现在根本不够格被那个未知的存在注意。 接下来,两个人一问一答聊了许久,足足一炷香的时间,直到陈戈说道:“时间已经到了,你走远一些。” 他说的干脆,但李尘经过宗庆的指点,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点点头向远处走去。 在他转身的时候,陈戈的声音传来,“小子!” 李尘微微顿步,接着继续向前,但是他的耳边有声音连续,“我能瞧出你和复平门不同,我其实也并不很同意复平门的许多理念,但我,老矣······无论你将来走上什么样的路,希望你,千万要记得此刻的初心!” 李尘继续走下去,直到将要走到楼梯口下楼,他回头看了一眼。 一股巨大的风暴就此爆发! 镇域山一瞬间被摧毁了小半,这还是有阵法守护的原因,否则何止是镇域山,附近所有的山脉和城池都要遭殃。 镇域山上的许多牢笼也就此变得残缺,那些捆缚犯人的阵法一个个被破除,一道道身影先后浮空。 而冲击波的中心处,李尘的身形被这股力量击中,不由自主向后退去,就像大风中的落叶。 他的胸膛遭受了巨大的撞击,一股鲜血不由自主地喷出,心下则有些茫然:这样的威慑力,哪里需要我装作受伤?就算是通天桥巅峰的人物在这么恐怖的风暴里也不能毫发无损吧? 不过他转念想了想,捂着胸口,“咳咳咳咳!” 又故意咳出数十滴鲜血,就像不要钱似的全都被卷入风暴。 另一边,刚刚从牢狱挣脱的宗庆看见这一幕眼皮直跳,心想这小子怎么好像不把精血当回事,再想想自己不久前为了让李尘出手答应这小子的一个个条件,总觉得自己好像被坑了。 “好小子!”风暴里,陈戈吸收了李尘吐出的数十滴精血,尤其是其中的一些神性,发现这些精血竟然超出自己对特殊血脉的认知,全身的神性恢复比一开始所想的强盛了不知多少倍,不禁多瞧了李尘两眼,心道自己被关了这么多年,竟然忘了这是哪一脉的特殊血脉,实在是奇怪。 但现在情况紧急,他来不及多问,昂首向天,身躯忽然间好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飞禽,带着灭世一般的恐怖气势。 第一名门的反应也十分迅速,就在风暴出现的同时,而且摧毁损伤了一个又一个护山大阵,那些第一名门在明面上实力最强的七境们便一个个出现。 带着怒叱。 “当年你全盛时期,我们都能镇压,更何况你此刻苟延残喘?” “你老老实实待在牢狱中,假以时日归顺我第一名门,或许还给你一个客卿的职位,你该知道,这已经是极大的恩赦!” “但你今日再生事端,就留你不得了!” 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向来是这些大宗门的习惯,因为要让自己站在道德高点,无论给下面的弟子做样子,还是给外面的人瞧瞧自己是名门正派。 也因此,这些七境巅峰的人物虽然出现,并将陈戈包围,但没有第一时间出手。 陈戈在全盛时期,根本不会把这里任何一个人放在眼里,甚至有很多人把陈戈看做标杆一样的人物,结果现在被他们围困,而且是当做瓮中之鳖,因为他们刚才察觉到陈戈的虚弱。 所有人都低估了陈戈出世以后要做第一件事情的恐怖,听完这些人的废话,他咧嘴笑笑,身上忽然席卷了通天般的火焰,他的气息也从这一刻开始变得更加微弱! 他是在以自己的生命燃烧这一把火,火光顿时冲天,迅速布满了数十里的天空! 李尘瞧着这一幕,脸庞被火焰映照得通红,一对儿眸子里也反射着火焰的光芒,心底回荡不久前陈戈说过的那番话。 “年少的时候我总以为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的,等修行到了忘忧,反而开始习惯这个世界,无论什么不公或高低,见到贱民死去也如草芥,见到特殊血脉便心生重视。 谁知八境的时候,我一场大战受了重伤,受那些曾经瞧不起的人们救治,才知世上人人相同。 江湖之大,没见过多少万丈的豪情,却满是高低偏见,这是什么样可笑的事情。” 李尘想起他说出这番话的感慨,这一刻才知道当时感受到的决绝之意是从何而来。 他抬头看着这一幕,知道这或许才是宗庆甘愿进入镇域山的原因,现在唯一剩下的疑点是,他们这些人搞出这么大的声势,甚至不惜让一个曾经的八境牺牲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 有人冲天而起,化作熊熊火焰,将残躯燃烧,这种火焰让许多围观者心惊,心道如果这些火焰落地,数十里内必定寸草不生,就算七境的强者也需要费一番功夫才能扑灭它们。 幸好,这火焰虚晃一枪,最终转了个圈,回到山峰上。 于是,山峰起了火光。 山峰是有生命的,他们从地面开始冲撞,那些凸起不甘地冲天空举起拳头成了山岭,因为不能做声,所以他们哺育了无数生命,那些生命偶尔顿步,昂首长啸,带着对世上的不甘,这种不甘和那些没有生命的风不太一样,他们总是带着情绪,总是带着一种活生生的愤怒,是对世上一切不平的嘶声怒喊。 当那些火光落在山上,这当然是不一样的火光,他是八境生前甘愿死去所燃烧的最后一把火焰,这些火焰让七境巅峰的李长信都不敢触碰,而且顷刻燎原,不知道多少第一名门的弟子和城池中的百姓死去。 然而那些真正的隐世大人物无动于衷,直到这些火焰真的灼烧到了某处,他们才带着某种被冒犯的愤怒出手。 他们带着一种优越的轻蔑,就好像在说:不管你杀死多少宗门弟子,对我来说无所谓,我又不缺弟子,我现在这个境界,什么人又算什么呢?但是你现在冒犯了我,哪怕只是一丝,那你就不要想继续活着。 李尘瞧着这一幕,忽然明白自己一直以来做许多事情更重要的意义了。 人从出生开始,一直到家庭,到学堂,到宗门,到江湖,其实全都是氛围的转变,在这种转变下,一个人渐渐形成了自己独立的人格,只是这种人格难免会受到过去所有氛围的影响。 现在,这些八境的人物,就是在过去亿万年上界氛围的影响下,形成独立人格的‘人’,他们不只是看不起所谓下界之人,不只是看不起所谓不是特殊血脉的人,他们是看不起八境以下的所有人! 这种毫无来源的鄙视链,令人痛恨的,可笑的,值得嘲笑的鄙视链! 北张镇上。 铁匠走出铺子,瞳孔里有火焰在灼烧。 在他不远处,有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带着嘲讽,带着迟暮,带着认命,“呵,图什么?就为了放一把火?” 铁匠没有出声,他只是想想自己把许多希望压在那个年轻人身上,那么自己又图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