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壮神色一滞,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头:“是……是我喊的,顾公子怎么知道?” 顾云霁轻笑:“之前我就觉得那道喊声有点熟悉,再看到你这面红气喘的样子,稍微一琢磨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倒也不难猜。为了不被别人发现,躲得很狼狈吧?” 听他这样说,刘大壮不禁有一种被抓包的窘迫和心虚感,他认命般地低下头,瓮声瓮气地道:“我谎报情况,骗了您和大家,顾公子您罚我吧。” “方才你替我解了围,我感谢你都来不及,罚你做什么?”顾云霁哭笑不得,“再说了,你这就是个恶作剧,又没有造成什么损失,算不上谎报情况,没有你说得这么严重。” 说着,他拍了拍刘大壮的肩膀:“要不是你喊的这一嗓子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我还真不知该如何应对今日的情况。这会儿正值官兵换班交接,工地上又没什么人,要是没安抚好大家的情绪让他们闹起来,那可就是出大麻烦了。” 之前流民们的气势低沉又压抑,大有若是不拿出个满意的解决方案,就不让顾云霁走的架势。刘大壮将这些看在眼里,想要出手帮一把顾云霁,又不知该如何做,忙乱情急之下,只想出“狼来了”这么个不算高明的办法。 虽然不甚高明,但好在有效,被他这么一打岔,今日之事也就糊里糊涂地混过去了。 刘大壮抬起头,眼睛慢慢亮了起来,显得有些不好意思:“顾公子不罚我就好,我也没做什么,实在承不起您的一句谢。” 自从上次一别,两人就再也没见过,如今倒是机缘巧合地碰上了。顾云霁将刘大壮上下打量一番,见他面色红润,身材也不像之前那样干瘦,整个人的状态比他刚到杭州府那会儿好多了,便笑着问道: “最近怎么样?还习惯吗?上次抓了药之后,你女儿的病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刘大壮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劳顾公子挂念。丫丫的病已经大好了,现在活蹦乱跳的,一点毛病都没有。这几个月的日子虽然谈不上有多好,但每天都能吃上饭,不至于饿肚子,我已经很知足了。” 当初一时心软,出手帮了他们父女一把,顾云霁虽说没指望他们能回报什么,但知道他们日子过得不错,便也觉得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心中十分欣慰。 见刘大壮独自一人,没有将刘丫丫带在身边,顾云霁不禁疑惑:“你如今应该是在这里做工吧?那你女儿怎么办?三四岁的年纪,身边没个大人看着可不行。” 刘大壮道:“丫丫我托给同乡照顾了,不然我也没法脱身出来做工。白天我去上工,她就帮我带孩子,等晚上我回去了就给她一文钱做报酬,这样她得了钱,我孩子得了照顾,彼此都乐意。” 顾云霁闻言挑眉:“还要给钱?同乡族人之间相互帮助本就是正理,很少会有人去计较那么一点得失,如今居然还要给报酬才行么?何况你一日十文的工钱本就算不得多,养你女儿都有些吃力吧?” 刘大壮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说道:“今时不同往日,大家日子都不好过,谁也没理由帮别人。我那同乡是个寡妇,男人死在暴乱的那天晚上了。” “她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两个孩子,没办法出去做工,日子艰难得很。再加上现在官府施粥也减少了,她家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平日里只能帮像我这样的人带带孩子,赚几文钱糊口罢了,都不容易。” 听得此话,顾云霁脑中好似有根弦“铮”地一声绷断,惊得他顿时想起了什么。他眸色一暗,语气低沉了下来:“像你同乡这样的妇人,大概有多少?” “这个我也不清楚,或许几百个?”刘大壮挠了挠头,“南下迁移之路困难重重,家里若是没个男人撑着是很难活下去的。所以寡妇虽然有,但并不是很多,不过她们大多都很穷困,即便独身一人没有拖累,也过得还不如我一个带着孩子的单身汉。” 闻言,顾云霁缓缓吐出一口气,抿着唇沉默下来。 他现在终于想起,那日和徐承裕以及陆显知商量流民去向问题时,自己忽略的是什么了。 那就是流民当中这些不能外出做工赚钱,实力弱小可欺的妇女,特别是其中一些无依无靠,生存尤为艰难的寡妇。而这些人,并没有被他们当初纳入考虑范围。 杭州府现有流民一万两千余人,其中大多数是壮年男子,妇女只有不到三千,寡妇可能只有几百。顾云霁不知道当初陆显知等人是和自己一样忽略了,还是觉得她们人数不多又掀不起什么风浪,所以即便考虑到了,也并不在乎。 青壮男子既可以是动乱的因子,也可以是优质的劳动力。对官府来说,男性流民数量大,体力强,在流民中占据了主导地位,稳住他们就是稳住了整个流民群体,只要将他们安顿好,流民也就不成问题了。 在这种思想的影响下,妇女自然就成了性价比不高的“附加产物”,她们的自立能力相对较低,往往很难离开男人独立生活,需要官府耗费大量财力物力才能进行妥善安置,短期来看明显是个赔本的买卖。 可长期来看,国家的繁荣稳定是离不开妇女的。男耕女织的小农家庭,本就是封建社会的基本构成单元,妇女除了具有生育方面的价值,还能促进社会和谐,繁荣经济,是一个地区发展的重要有生力量。 如果某地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妇女数量过于稀少,那么当地的治安问题就会越来越严重,局面趋于动乱,经济陷入停滞,整个社会都会动荡不安。 比如刚刚经历蝗灾的北方,各州府正处于人口空虚的状态,不仅缺男人,更缺女人。他们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吸纳外地人口,轻徭薄赋休养生息,尽快恢复到蝗灾之前的状态。 可妇女的价值,只在稳定的社会中才体现得尤为明显,若是身处乱世,她们这样武力不强实力弱小的人,就会成为率先被统治者抛弃的群体。 便说现在,虽然北方各州府非常需要妇女,也很欢迎她们回去。但她们身无分文,又没法和男人一样沿河做工北上,吃饭都成问题,怕是在路上就要折损大半,只有少数幸运儿才能顺利回乡。 这么细细想下来,还是将妇女们留在杭州府最为妥当,如此不仅能保住这数千条人命,还能平衡本地性别比例,让她们成为助推杭州府发展的积极力量。 只是到底要用什么办法,才能把阻碍减到最小,让她们顺利融入本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