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归雁垂目,背脊有一瞬间的僵直,她忍住想要抽出来的动作,任由赵清鸿拉着手。 她久居后院,接触过的男子有限,有肌肤触碰的更是唯二两个人。 前几日惊慌之下拉着一起躲避的那位公子为其一。 赵清鸿是其二。 可这两人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同。 程景颐的手掌干燥温暖,让人心底十分安心。 可赵清鸿的手,明明触手温热,可让她无端发冷,有种遏制不住的危机感。 赵归雁视线飘了飘,可他不是她的父亲吗,她是不是不该有这样的想法? 赵清鸿见她垂着脑袋,视线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的手,满意的笑了笑。 她再怎么怨他,心里总归是渴望得到父亲重视的。 赵清鸿亲自领着她往祠堂内走去,一旁的赵秀荣脸色变了变。 赵清鸿一直是严父的形象,对于子女,一向是不太亲近的。如今这番做派,让他难免有些不满。 荣国公府一直以勋功在朝中立足,一个女人,能成什么大气候?父亲何必如此重视? 未免太看得起赵归雁了。 赵秀荣想到每次早朝高坐于上的男人,心底涌上无限的崇敬,年少继位,不过十五载,就开创了大魏几百年来的盛世。 他一向眼高于顶,但他也有骄傲的资格。 他自小聪颖,明明有显赫的家世,却不靠家中权势,从科举入仕,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若无意外,未来几十年,他定可青云直上,入内阁,官至次辅,乃至首辅。 赵秀荣这样出色的世家弟子,向来眼高于顶,谁也瞧不上。唯独当今圣上,他是打心底里钦佩,从骨子里拜服。 在赵秀荣心里,谁也配不上程景颐,就连自己的长姐也是。 赵归雁感觉到两道不善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抿了抿唇,当真是母子连心。 这个不曾接触过的兄长竟也厌恶她。 好在她没有因为赵清鸿的虚情假意而生了妄念。可能自己福薄,受不得亲缘,这辈子都注定没有亲人爱护了。 赵归雁眼底划过几分落寞,不是铁石心肠,没有亲人爱护多少有些意难平。 赵清鸿指着上面的牌位,一一给她介绍,赵归雁手里捏着佛香,恭恭敬敬地拜了拜。 随即杨氏站在了她身前,赵归雁行了礼,赵清鸿请了族老见证,将她的名字添在杨氏名下,如此,她也就正式成了荣国公府的嫡女。 仪式结束后,杨氏扯着赵秀荣迫不及待地离开了。 赵清鸿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递给赵归雁,温声说:“既然是嫡出的女儿,也该佩玉了。” 赵家嫡出一脉一直有佩玉的规矩,既风雅,又代表了高贵身份。 赵归雁接过,本来漫不经心的眼睛滞了滞,有些发酸。 那是一朵娇艳绽放的并蒂莲。 她曾见过。 赵清鸿说:“这株并蒂莲的另一半在青鸾那儿,如今也随她葬入皇陵了,这剩下的一半就给你吧。” 赵归雁哽咽着握紧了掌心里的玉佩,死死握着。 祠堂大门缓缓合上的时候,赵归雁回首看了一眼,苍白寂冷的烛光下,赵氏列祖列宗的牌位无声林立。 阿姐,你会佑护我的,对吧? 杨氏心里认定了满朝大臣对赵归雁入宫的事不会轻易松口,是以赵清鸿急匆匆地改族谱,她也只是不高兴了一小会儿。 名义上赵归雁已是她女儿,杨氏只得不情不愿地允了赵归雁的请安。 赵归雁为了不被挑刺,早早地就来了福正院。 杨氏还在梳洗,听得丫鬟的禀报,眉头一皱,但想到赵清鸿,又强压下不喜,扬声道:“让她进来。” 丫鬟挑了门帘出去,引赵归雁入内。 赵归雁缓步走入屋中,低头请安:“女儿见过母亲,母亲万福。” 杨氏抬了下手,冷淡道:“起来吧。” 赵归雁站起身,眼观鼻,鼻观心,姿态柔顺地侯在一旁。 杨氏从镜中打量她,赵归雁穿着月白对襟如意衫,外罩一条杏黄的袄裙,明明是厚重的冬衣,在她身上穿着却仍是柳腰纤纤,姿态婀娜。 她本就生的漂亮,今日还略施粉黛,更是明艳不可方物。 赵归雁长相不似赵清鸿,应该肖似其母。可杨氏没有见过她的生母,但从赵归雁的姿容上,也能窥得一二,那必然也是个美人。 杨氏保养得宜的指甲抠了下掌心,压下心底的愤恨,说道:“你第一次来我的院子,我也不好使唤你,可让你干等着什么都不干,落到旁人口中又会说你不孝,思来想去,我给你找了个活计。” 说着,杨氏用手撑着脑袋,颇为苦闷道,“我最近总觉心悸难眠,保不定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 她顿了顿,眼神似有若无地往赵归雁身上飘去。 赵归雁袖子下的手紧了紧,表面仍是浅笑安然的模样。 杨氏又道:“你若是有心,替我去香积寺祈福吧。” 赵归雁犹豫地问:“香积寺?” 前几日大雪封山,如今化雪,正是山路湿滑之时,香积寺又建在地势陡峭的山顶,根本难于行走。 “你可是不愿?也难怪,你如今是要去宫里当娘娘的人,怎可纡尊降贵地去替我祈福?是我痴心妄想了。”杨氏道。 赵归雁抬头,看到杨氏脸上是遗憾的神色,眼底却是明晃晃的恶意,心知她是为了刁难她。 她浅笑着应下:“女儿愿意的。” 若是不答应,杨氏就会到处宣扬她的“不孝”。 若是以前她无所谓,可现在她要入宫,名声格外重要。 杨氏见她应下,又道:“择日不如撞日,要不你请安回去就立刻动身吧。” “是。”赵归雁颔首应下。 此时府里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来正屋请安,赵云莺挂着笑的脸在看到赵归雁的一瞬间僵住了。 “母亲,她怎么在这里?”赵云莺下意识质问道。 杨氏见她进来第一句话语气就这样冲,顿时拉下脸,叱责道:“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赵云莺脸色微白,不敢再放肆,恭恭敬敬地行礼:“母亲万安。” 她刚要直起膝盖,杨氏又道:“你还未和小五见礼。” 赵云莺震惊抬头,不敢相信杨氏的话。 她给赵归雁行礼?凭什么? 眼角余光看到她腰间那块洁白无瑕的莲花佩,顿时心里涌上嫉妒。 嫡女?! 杨氏对自己的权威有着绝对的执着。譬如现在,她即便不喜赵归雁,可她现在是她名义上的女儿。赵云莺若是当着她的面轻慢赵归雁,在她看来就是打她的脸。 杨氏冷冷地说:“嫡庶尊卑也不懂了吗?” 赵云莺讪讪地朝赵归雁屈膝:“五妹妹安。” 赵归雁见她苦着脸行礼,一直绷着的心稍稍露出几分窃喜,恶人还需恶人磨。不过她面上神色无异,学着赵青鸾的样子,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 赵云莺一口银牙险些咬碎,嫡女的架势摆得倒挺足! 杨氏不喜欢赵云莺一干庶出,让他们请了安就离开了。 采月跟在赵归雁身后,满脸的愁苦:“香积寺远在郊外,加之山路崎岖,以前总有人在那里出事,化雪的时候少有人去寺里祈福,夫人这不是摆明了折磨您吗?” 赵归雁道:“莫要担心了,到时候我们小心些,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采月只好压下心底的担忧,跟着她一起去寻车夫。 赵归雁这几日在府中很受人巴结,车夫瞧见是她用马车,特意在马厩里挑了一匹最健壮的马给她,一顿天花乱坠的夸赞,生怕被她觉得自己糊弄她。 赵归雁上了马车,扑面而来的就是一阵很是好闻的幽香,才发现车厢里铺了厚厚的毛毯,车壁上还有暗格,里面准备了茶点和书籍,很是周全。 赵归雁咋舌,自己以前坐的都是青蓬马车,内里空荡荡的,哪有这等享受? 她摸了摸身下柔软的毛毯,忽然升起了几分困意。 这毯子睡起来恐怕很舒服吧? 赵归雁歪了歪身子,趴在上面,采月诧异:“小姐,您怎么就躺下了?” 赵归雁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道:“路途遥远,难得我干坐着不成?” 采月指了指书,道:“您可以看些书打发时间呀!” 赵归雁皱眉,有些嫌弃:“全都是迂腐的规矩,不看!” 这马车应是给府里的女眷准备的,悬挂的饰品是女儿家爱戴的香囊,布置的颜色也都粉嫩娇艳。 这些还好,唯独给她们打发时间的书册子,都是些刻板迂腐的女诫闺训。 赵归雁最是不喜欢被拘束的感觉,若让她去读这些,她还不如睡觉呢! 采月无奈,也不再劝,轻手轻脚地将车帘放下来,遮住明亮的光线。 赵归雁倚靠在软枕上,左右轻晃间竟不自觉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马车一个颠簸,赵归雁蓦地惊醒,一时之间还没弄清楚状况。 采月低声说:“小姐,您在马车里坐着,奴婢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采月刚要掀开车帘,门外就传来车夫惊慌的声音:“采月姑娘别出来,外面有山匪!” 采月顿时变了脸,下意识看向赵归雁,赵归雁小脸微白,但她迅速冷静下来,道:“山匪多是谋财,我们只要将钱财都交出去,他们不会为难我们。” 赵归雁翻了一下荷包,霎时指尖发冷。今日是来祈福的,又加上出门急,银子带的不多。 没有银子,她要如何去打发山匪? 车夫在车帘外急声询问:“小姐,银子可是准备妥当了?” 采月急得满头大汗:“小姐,怎么办?” 赵归雁闻言,压了压掌心,心里告诉自己此时千万不能乱了分寸。她偷偷将车帘掀开一条缝,看到不远处有十数人眼神凶悍地挡在路口。 一个个扛着大刀,块头跟座小山似的,看着怵得慌。 赵归雁咬了下唇,目光锁在另一头的荆棘丛上,再开口时,嗓音带了几分决然:“等会儿车夫狠狠地在马肚子上抽一鞭子,惊了马后我们趁乱跳下马车,旁边有一丛荆棘,我瞧着那后面似乎有一条小道,我们钻过去,使劲儿跑,有多快跑多快!这里地势复杂,树林密布,稍稍绕一绕就能逃出去。” 采月大惊:“小姐,那太危险了!” 无论是跳车,还是钻荆棘,一个不小心,那可是要受伤的! 赵归雁闭了闭眼,神色凝重:“我别无选择。逃了还能活命,不逃……” 赵归雁似乎是想到了哪般惨烈的下场,身子打了个寒颤。 采月看了一眼赵归雁的容貌,变了脸色。 这姿容在此刻就是祸事,落入山匪手里,女儿家的清白定然留不住。 采月坐过去,紧紧靠着赵归雁,却发现她的身子僵硬得跟石头一样,显然也是怕极了。 车夫听到了赵归雁的话,咬咬牙,忽然扔了手里的鞭子,跳下车辕,奋力跑起来:“各位爷,我家小姐花容月貌,小的可以将她献给各位爷享用,还请爷饶小人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