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大家聚在一起,本就是来看热闹的。 如今热闹没了,自然都散了。 杨氏今日在众人面前丢了这么大的面子,一张脸上堪堪维持着体面,搀着杨妈妈的手就急急离开。 老夫人独独留下了赵归雁。 她倚在黛色石榴纹引枕上,温声道:“这些年是国公府亏待你了,好在你如今也是苦尽甘来了。你也莫要怨你母亲,她向来争强好胜,当时你父亲为了你生母冷落了她,她受了委屈,这才对你多有怨怼。不过如今你们即是母女,荣辱一线,她自会慢慢转变态度。” 赵归雁安静地听着,很温顺乖巧的模样,心里却是不信的。 不过老夫人也没指望几句话就能消除她们之间的恩怨,来日方长,说得多了,赵归雁总会听进去的。 她今夜也是累极,多叮嘱了几句便有些撑不住,便让赵归雁离开了。 院子里有几个仆人正端着木桶,冲刷着地上的脏痕。 石砖的缝隙里还有未干的血迹。 “五小姐,您快些离开,免得这东西污了您的鞋履。”粗使婆子笑眯眯地走过来,十分热情地同她说话。 赵归雁颔首,嗓音温软:“我立刻就离开。” 婆子立在原地,看着那道纤细娇小地背影从容地离开了院子。 采月见她出了院子,急急迎上来,拉着赵归雁四下打量,生怕她在里面被人欺负了。 赵归雁抬手,握住采月的手,双唇瓮动:“采月,快扶我一把。” 采月一惊,下意识扶住她,就发现她整个人冰得不像话。 她如何能不怕? 从昨日起她的一颗心就紧紧绷着,担心被山匪抓住,还担心曝尸荒野。 如今一回府,这些人连让她喘息的机会都没有,质问她的清白,恨不得将她推入深渊。 稍有不慎,她此刻就是一具冰冷的尸首。 赵归雁回了院子,屏退了丫鬟,待屋内只剩下她一人时,她才慢慢蹲下来,小脸埋在臂弯里。 她以为自己会哭,可她只是安静地呆着,待身子暖和了点,便拍拍脸起了身。 她心里清楚,眼泪没什么大用处,只能代表着软弱。 宫里更凶险,她总不能每回受了惊吓都哭一场吧?那她眼睛可要哭坏了。 …… 翌日,采月发现本该醒了的赵归雁此刻还沉沉睡着,于是小心翼翼地挑开床幔,就见她浑身滚烫,额上全是细汗。 “小姐!” 采月惊叫出声。 赵归雁本来身子就没好,昨夜又受了惊,回来便做了整晚的噩梦,凌晨便发起了高热。 采月喊了几声,都不见赵归雁回应,心下一急,转身跑了出去。 老夫人回了府,这小辈们自该恢复请安,虽说老夫人不管府中事务,但她仍有着超然的地位。 所有的小辈都想在她面前好好表现,于是她刚回府的第一日,福寿堂就很是热闹。 杨氏几人陪着老夫人用了早膳,笑呵呵地说着话。 “怎么不见五丫头?” 老夫人问道。 杨氏没吭声。 昨日老夫人敲打了她一番,今日她不想太打眼。 赵云莺撅了一下嘴,说道:“五妹妹向来生性自由散漫,恐怕此刻还在屋中睡觉呢!左右要入宫当娘娘了,这请不请安的也无所谓啦,反正以后都是别人向她请安。” 说到后面,语气里带了几分酸意。 赵云莺不希望赵归雁来,因为只要她来了,自己就得向赵归雁行礼。 这时时刻刻提醒她,自己如今地位低微,比不上赵归雁。 老夫人沉了脸:“这般编排嫡妹,越发没有规矩了!” 赵云莺又气又恼,但也不敢再乱说话。 老夫人摆了摆手,道:“派个人去瞧瞧,五小姐为何没来。” 赵归雁不是那等目无尊长的人,恐怕是出了什么事。 李妈妈躬身退出去。 老夫人环视了一圈屋子,道:“你们以后的态度都收敛些,还当是以前吗?五丫头过不了多久就是皇后,千金之躯,若她对你们心生不满,以后有的是机会整治你们。” 老夫人盯了一眼赵云莺,沉声道:“尤其是你,嫡庶尊卑,如今她为尊,你为卑,恭顺行礼便好,我可不想听到你对她再说些其他难听刺耳的话。否则别怪我不念祖孙情分。” 赵云莺面色微变,咬着唇点了点头,“孙女知道了。” 训话间,李妈妈很快就回来了,还将采月一同带了进来。 “老夫人,请您替我家小姐请个大夫吧!小姐看着病得十分严重,整个人都炭一样烫了。”采月跪在地上,焦声道。 老夫人皱眉:“病了?昨日不还好好的吗?” 采月道:“小姐在香积寺的路上受了伤,本就伤还没好,昨夜许是吹了风,又将病症引了出来。” 老夫人颔首,对着李妈妈道:“你去请府医去给五小姐看病。” 采月感激地磕了磕头:“多谢老夫人。” 说着,采月激动的站起身,跟着李妈妈一起离开。 赵云莺没想到赵归雁真的病了,想到自己刚刚还在说人家睡懒觉,她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 老夫人想了一下,淡声道:“今日无事都回去吧。” 众人纷纷告退。 “老大媳妇。” 杨氏刚要起身离开,老夫人喊住了她。 “你随我一同去看五丫头。” 杨氏脸上划过不情愿,但还是恭恭敬敬地道:“是。” “付大夫,如何了?” 老夫人坐在床侧,小声问道。 头发花白的大夫皱着眉,道:“这病不好治。” 老夫人一惊,忙问道:“怎么说?” 付大夫收回把脉的手,语气沉重:“五小姐本就先天不足,自小也没有好好养着,身子本就比平常女子弱一些。好在她生性豁达,没有被俗事沾染,这些年倒也好好的。只是接连惊惧,邪风入体,牵扯出了娘胎里带来的病症。这病来势汹汹,恐怕不好。” 老夫人怔住。 她哪里知道赵归雁先天不足,还从娘胎里带了病出来? 赵清鸿当时抱着尚在襁褓里的赵归雁回来,闹了一通,也就将赵归雁扔在了后院不闻不问。 左右是个庶女,还不受重视,哪里有人会关心她的来历? 就连老夫人都只是连蒙带猜,猜出她的生母。 “那……可有救治之法?”老夫人问道。 她实在不想赵家的前程毁于一旦。 付大夫沉吟片刻,慢慢道:“有倒是有,只是不见得用得上。” 老夫人咬牙:“但愿一试。” 付大夫道:“陛下身边养了一批能人异士,其中就有一人以医术著称,不过这人性子古怪,只给陛下一人看病,旁人的面子怕是不会给。” 老夫人目光闪了闪,落在赵归雁脸上,心里爬上失望。 看来赵家终究还是只能老老实实地走仕途来恢复往日的荣光了。 赵归雁昏昏沉沉地,朦胧睁开眼,就看到采月默默地在流泪。 她艰难地睁开眼,“哭什么?” 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的厉害。 采月听到她的声音,喜出望外地抬起头,“小姐,您醒了?” 赵归雁想要开口说话,却突然捂着胸口,咳起来。 这咳嗽来得迅疾,止都止不住。 赵归雁咳得眼睛泛起水意,嗓子也疼得很。 “我这是怎么了?” 采月迟疑了一下,说:“您病了。” 赵归雁见采月吞吞吐吐,有些怀疑:“那你刚刚哭什么?” 采月目光闪躲,一时找不到借口。 赵归雁平日里看着好说话,对一件事情认了真,那就是非得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才肯罢休。 采月磨不过她,老实交代了。 赵归雁愣愣地,本想像以前一样,扯出温柔的笑容来安慰采月,可唇角动了动,很是僵硬。 她颓然地低下头。 到底还是小姑娘,第一次直面死亡,说不恐慌是假的。 采月见状,心疼不已,小声说:“付大夫不是说了有人能治您的病吗?” 赵归雁哑声道:“可他不认识我,不会为我医治。” 付大夫都说了对方行事古怪,恣意随心,她如何能央得动人家救她? 采月也烦躁地挠了挠头,她突然惊声叫道:“求陛下!” 赵归雁懵懵地抬眼。 采月一握拳头,语气坚定:“我们去求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