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姚打开药箱,从里面翻出一卷布帛,刷的展开,上面整齐地排着一排金针,长短不一,却奇奇闪着寒光。 赵归雁指尖颤了颤,勉强笑了笑,道:“江大人,这针非扎不可吗?” 江姚道:“当然,你这病来得急,只喝药见效慢,怕是等喝药治好,命都没了。” 赵归雁静默了几息,闭着眼,将手臂递过去,颇有些豁出去了的架势,咬牙道:“那扎吧!” 程景颐在一旁看着,忍不住道:“赵归雁,你不会是害怕吧?” “才没有!”赵归雁像是炸毛的猫一样,顿时睁开眼,杏眸圆瞪,奶凶奶凶的。 程景颐无端想到了自己曾经在宫里见过的一只小奶猫,也是这样,全身毛发竖起来,琥珀色的圆瞳戒备地看着他。 程景颐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语气很随意:“行吧,没有就没有。” 江姚让采月去打了一盆热水,净了手之后,才将金针取出来。 他低着头,给金针用烈酒擦了擦,低声说:“我要开始了。” 赵归雁心揪了起来。 其实她心里知晓不该看的,越看越害怕,可她还是忍不住睁开眼,死死盯着针尖。 江姚再不通世故,也看出来了赵归雁的害怕,他心里难得升起几分怜香惜玉之心,想安慰几句。 就见刚刚还袖着手,冷眼旁观的程景颐,上前几步,一手握着赵归雁的肩头,将她揽进自己怀中,另一只手遮住她的眼。 赵归雁只觉眼前顿时暗了下去,看不见任何东西,全身被龙涎香笼罩,她愣了一下,抬起双手搭在程景颐的手腕上,两人蓦地相贴,指尖传来隐隐的酥麻感。 赵归雁突然陷入黑暗,心里涌上不安,双手紧紧地握着程景颐的手,试探着喊道:“陛下?” “嗯,是朕。” 头顶飘下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 赵归雁蓦地安心了下来。 “陛下,我……不害怕,您捂着我的眼睛做什么?”赵归雁糯糯道。 程景颐眸光几不可见地动了动。 若听她的声音,他的确都要被她骗过去了。 可…… 程景颐感受到自己手腕上传递而来的那抹湿濡的汗意,无声地笑了下。 “嗯,你不害怕,是朕担心江姚施针的手法太丑了,害你做噩梦。” 立在一旁的江姚脸上露出震惊的神情。 他施针手法哪里丑了? 江姚张了张嘴,却隐隐感受到程景颐眼里的警告之意,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一片黑暗里,赵归雁美目眨了眨,鸦羽似的长睫扫过程景颐的掌心,酥酥麻麻的,险些让他收回手。 赵归雁偷偷呼了口气,似是极担心程景颐将手收回去。 “那就多谢陛下啦!” 赵归雁搁在椅子下的双脚轻快地晃了晃。 “江大人,您的施针手法很丑吗?” 赵归雁好奇地问道。 采月在一旁看着,就知道她的小毛病犯了。 赵归雁每每害怕时,就喜欢拉着人说话,借此转移注意力。 她想要出声提醒,可一看见她靠坐在程景颐的怀中,而程景颐沉默着,似乎脸上还带着几分纵容,她便不敢开口了。 江姚捏着金针,稳稳地扎在她的手上,头也不抬,脸色阴沉沉,“嗯,丑得没眼看。” 狗屁! 太医院的那些老头每天求着他施针,只为观摩一二,有幸学到几分都能让他们烧高香了。 江姚心里蕴了怒气,手下的动作却又稳又快。 手指翻飞,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颇为赏心悦目。 杨氏和采月在一旁看得惊叹不已,大气都不敢喘。 “陛下真好。”赵归雁喟叹了一句。 还会担心施针不好看而替她蒙住眼睛。 江姚简直要被气死了。 赵归雁夸了一句,脑子里关于程景颐那些好的记忆便越发清晰。 陛下会帮着她一起躲避坏丫鬟,会送她漂亮的发簪,会给她折好看的兔子,还会让人来帮她治病。 赵归雁想,陛下真的是英明神武的好帝王呢。 赵归雁又说:“那江大人,您每次施针都会让病人蒙住眼吗?” 江姚没吱声。 不想说话。 程景颐轻咳了声,道:“赵归雁,你一直同他说话,他很容易分心,到时候穴位找不准了。” 赵归雁不敢说了。 不能说话,她心思就活络起来了,除了刚开始扎四肢的时候有轻微的疼,后面几乎感觉不到痛,她也没有刚开始那么害怕。 半个时辰后,赵归雁感觉到自己面前拂过一阵凉风,旋即是江姚冷冰冰的声音。 “好了。” 下一瞬,赵归雁感觉到衣袖划过她的脸颊,程景颐也向后退开,让她能够再次视物。 她眨了眨眼,跳下椅子,感觉到自己体内那股沉闷感消散了,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 “多谢江大人。” 赵归雁停了一下,笑意盈盈地朝着程景颐屈膝:“多谢陛下。” 程景颐神色淡淡地轻颔了下首,算是应下了。 赵归雁已然将程景颐的形象在心里好好地颠转了,这下看着程景颐不苟言笑的脸,非得没觉得害怕,甚至心里隐隐生出一分“帝王本就该威仪万千,严肃板正”的念头。 赵归雁笑靥如花,“陛下,多亏了上次您送臣女的玉佩,能让采月畅通无阻地入宫,不然臣女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付大夫说是我这病要江大人才能治,臣女只好去寻求您的帮助,好在您来了呢!” 程景颐眼底染上诧异,这昨日还怕他怕得紧,今日怎么回事? 程景颐视线微滞,看着她微微翘起的唇角挂着喜悦,一双水眸干干净净的,满眼都映着他。 程景颐心头划过一丝异样,被她这样瞧着,整颗心都忍不住跳得快了几分。 赵归雁没觉得自己前后的态度反差太大,乐颠颠地便想要报答程景颐:“陛下,您救了臣女好几次,真是感激不尽,阿姐曾教导臣女知恩图报,陛下,您要臣女如何报答您呀?” 程景颐摇了摇头,道:“朕不需要你报答。” 赵归雁一急,道:“承了您的恩情,若是不做些什么,臣女恐怕睡都睡不安稳了。您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程景颐说:“并无。” 也是,这天下都是他的,但凡他想要,就没有得不到的。 赵归雁檀口微张,再次开口,声音带了几分焦急:“那您就没有什么事情想让人去办的吗?” 程景颐本想摇头,可看小姑娘一副急得冒汗的模样,“唔”了一声,话语拐了个弯。 “朕倒是的确有件事要你去做。” 赵归雁心下一喜,眼巴巴地望着他,“陛下请说。” 程景颐从她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看见自己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你从明日起每日写半个时辰的大字吧。” 他微微弯下腰,同她鼻尖相对,声音低不可闻。 “你今日写给朕的信里,朕都瞧见三个字写错了。” “赵归雁,你是要当皇后的人,怎么字都写不好啊?” 赵归雁脑子里轰的一声,变得一片空白,随即脸上爬满了红,她噔噔噔往后退了两步,又羞又恼地瞪着他。 …… “小姐,您怎么了?自从陛下走了后,您就闷闷不乐的,陛下同您说了什么?” 采月端了一碟芙蓉糕进来,放在赵归雁的手边。 赵归雁恹恹地趴在桌子上,整个人散发着不想见人的颓丧。 瞧着怪可怜的。 采月着实是好奇,方才程景颐和赵归雁说话的声音太小,旁人都没听见,但是陛下说完,竟罕见地笑得开怀。 而赵归雁却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一下午了,晚膳都没用。 采月旁敲侧击地问了好几次,赵归雁嘴唇抿得紧紧的,一个字都不肯透露。 采月心思单纯,觉得再如何心情不佳也不该不吃饭,身体如何撑得住? 于是特意去了一趟大厨房,要了一碟赵归雁最爱吃的芙蓉糕。 “小姐,您要不用点糕点?饿着肚子,晚上就改难受了。” 采月柔声哄道。 赵归雁轻轻呼出一口气,觉得采月说得对,再如何气恼,也不该糟蹋自己的身子,这样不好。 她皱着鼻子撒娇:“那你拉我起来。” 采月宠溺地笑了笑,拉了赵归雁一把,轻声细语:“您快尝尝,奴婢特意让厨房做的芙蓉糕……” 赵归雁一听见“芙蓉糕”三个字,顿时想起了那张印着芙蓉花的花笺,又想到今日程景颐那调笑的话语,登时将碟子推开,气呼呼地说道:“我不吃了!” 说着,她提着裙噔噔噔往内室跑,采月一愣,端着芙蓉糕追过去,“小姐,您不是最爱吃芙蓉糕了吗?” “哼!以后不爱吃啦!” 内室传来一道又娇又糯的声音,很是孩子气。 采月无奈,只好下去换了一碟如意糕。 如今府里赵归雁最受宠,大厨房里的好东西都紧着她这处,自然各处对赵归雁也盯得紧。 夜里赵归雁换糕点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荣国公府。 老夫人正认真地转着手里的佛珠,这佛珠是下午赵归雁亲自送来的,老夫人一拿到手,便爱不释手地把玩了许久。 闻言眼皮动了动,说:“府里的嫡小姐吃几块糕点也值得挂在嘴边?便是她要龙肝凤胆,大厨房也要卯足了劲儿替她寻来。” 李妈妈陪着笑脸应是。 “可不是,咱们国公府的嫡女,吃的用的都要是最好的。” 老夫人眼底划过冷意,“老大家的眼皮子浅,一直纠结着小五的身世,可她也不瞧瞧,小五如今的身份,小五挂在她名下,占大便宜的可是她自己。杨氏越发糊涂了!” 老夫人骂了一句,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带了笑:“不过我瞧着陛下的态度,小五在陛下眼里还是有几分地位的,到时候入宫了,只怕是更得圣心。” 陛下什么时候和女子走得这样近过? 这么多年,数来数去,也就一个赵归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