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 清、醒、点。 这三个字呛得裴奚若说不上话来。 想她从小学起,就有不知名同学在黑板上歪歪扭扭写下告白词,立雄心壮志要娶她为妻。到十五六岁,更是貌美无边,情书收到手软。 这还是第一次碰上要她“清醒点”的男人。 而且这男人说话时神色温淡,并非刻意挑衅,是真心实意看不上她这一款。 真是好巧。 她也有同感呢。 得知裴奚若答应与傅展行结婚,裴母乐开了花。 “我就知道,小傅一表人才,年轻有为,家世品性都没得挑,你肯定喜欢。大师说了,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果然好准。”裴母美滋滋地打开微信,给大师转了“8888”。 转完账,她又闲不住,“你前几次相亲都黄了,我还觉得可惜呢,现在一想,都是正缘未到——你看,小傅根本就是照着你的标准长的。” 裴奚若原本只想告诉家里一声,好断绝裴母时不时的旁敲侧击,哪知,听了一耳朵的傅展行赞歌。 她呵呵一笑,没感情地捧读道,“是啊。我真是太喜欢他了。” 裴母被喜悦冲昏头脑,没听出异样,已经兴致勃勃挑起了黄道吉日。 这桩婚事,傅裴两家侧重点不同,可对于结果,却均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是以,双方一拍即合,将婚期确定在了十月,本月先领证。 简星然初初听到婚讯,很是震惊,等裴奚若解释完来龙去脉,也就理解了。 常人或许会觉得这种婚姻态度过于儿戏,不过,既然能跟裴奚若玩在一起,那简星然也必然不是什么囿于成见的寻常女子。 她从卧室抱出电脑,往裴奚若面前一放,开始了颇有前瞻性的战略计划。 “自古婆媳矛盾是一大难题,仙仙,我们来全面了解一下你未婚夫的家庭情况,看看这两年要怎么过。” 裴奚若原本没这个兴趣,不过,简星然服务太到位,都把网页点开,送到了她眼前。 那就看一下吧。 如傅展行那日所说,他父亲车祸后便成了植物人,母亲于同年去往寺庙清修,两人在公司留下的股份,出让给了几位高管。 那年傅展行十四岁,才初二。 简星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斗志忽然弱了几分。她一言不发,鼠标下滑几页,又看见了一篇文章。 这篇更为详细,基本上能代表外界对于这对夫妻的评价。 傅渊是位温文尔雅的慈善家,在上流社会的声望很高。其妻宋觅柔则是著名钢琴家,两人因一场演奏会相识,婚后鹣鲽情深。对独子傅展行,更是关爱非常。 然而,一场车祸,就让一切毁于一旦。 “好可惜…本来是很幸福的一家啊。”简星然关掉网页,有些不知道怎样讲。 她和裴奚若都是家庭和睦、泡在蜜罐中长大的孩子,饶是能品尝到一点酸咸苦辣,那也不过是生活的调剂。 裴奚若没有说话,亦有同感。 不过,她还略在意另一件事:报道上写,傅渊车祸、宋觅柔出家没多久,傅展行就休学了近一年,后来连跳两级,不仅将差距补上,还甩开同龄人一大截。 都休学了,应该受了不小影响吧。 既然夫妻俩都很宠爱这唯一的儿子,宋觅柔又怎么会选择出家,将他一个人扔在豪门之中呢? 不过,她不了解傅家,当然不该乱阴谋论。也许,是她睡前狗血故事看多了。 裴奚若很快打住天马行空的乱想,再看简星然,她已经翻到了后续:“十五岁那年,傅展行被送去他二伯家寄养。他二伯现在是傅氏董事,二伯母是……天呢,居然是唐嵇玉!” “谁?”裴奚若隐约有些耳熟。 “就那个特别厉害的,国宝级歌唱家,我妈超喜欢她。”简星然见她茫然,又补充道,“过年发了张全家福,然后傅氏就出名了的那个。” 她这么说,裴奚若就记起来了。 前几年除夕夜,唐嵇玉在微博上发了张合照,出镜的是傅老爷子和一众儿女子孙。当中有仪表堂堂的商务大亨,亦有气质高雅的作家、画家、舞蹈家……个个在专业领域,名号都不可小觑。 就是这张照片,让傅氏一夜红出了圈,引发无数网友打下一连串问号“这种配置的豪门是真实存在的吗?” “我妈见过唐嵇玉,说本人很随和,气质超好,他二伯看照片修养也很不错。两人以前有个儿子,夭折了,没再生。”简星然摘下防蓝光眼镜,“不出意外,他们应该就是你事实上的‘公婆’了。” “幸好不是真结婚。”裴奚若仰面躺在沙发上,只有这一个想法。 这一大家子的画风,如此阳春白雪,和她真是太不符了。 简星然恰巧和她想到了一处,若有所思道:“怎么看,他们家都不会喜欢你这类型,难道,是傅展行对你一往情深?你看傅家,对婚事多积极呀。” 裴奚若打了个呵欠。 是很积极。这些天,傅裴两家长辈往来密切,好似晚一秒,她就会反悔似的。 要不是那男人已经一个多礼拜没联系过她,裴奚若都要怀疑,他是真的爱上了她、一刻也等不及了。 和裴家确立联姻关系,于傅展行而言,是一桩布局落定。至于那位裴小姐,既然两人达成了共识,短期内,就没有再联系的必要了。 想必,她也不愿看见他。 近几年来,傅氏内斗越发抬到明面。傅展行与傅洲联手,将利己政策有条不紊地推行,对手已隐隐呈现颓势。等与裴家合作达成,又是有力的一击。 傅氏每一代继承人之间的争斗由来已久,不过,没有哪次像这样激烈,双方狠绝。 随叙作为旁观者,都有些心惊胆战。 “沈郁确定是要出国了?不会又来仰卧起坐吧。”印象中,这姓沈的偏爱“以退为进”,在傅老爷子面前数次假称要将继承人之位拱手相让,实际上,背地阴招比谁都下作。 这次主动请缨出国,谁知道他是真心认输,还是又故技重施。 “嗯,调令下来了,去芬兰。”傅展行坐在宽大的皮质座椅中,却无丝毫懒散之态。 他轻轻转了转腕上佛珠,“去了那边再收拾。” 傅展行的办公室以棕白灰为主,金属色作调和,古朴中不显沉闷,兼有几分现代雅趣,隐约飘着股檀木香。 衬得他整个人气质清淡,好似与世无争。 可随叙知道,这人到了商场上、争斗中,却是毫不留情的一尊杀神。 “老爷子也不容易啊,这么多年,终于看清沈郁是个伪君子了,”随叙起身,“哦对了,我刚从研究中心过来,一会儿有个S11星的紧缩场测试,一块去看看吧。” “嗯。” 眼下,傅展行将要入主傅氏总部,风展科技连带航天这边的业务,自一年前开始便逐步移交给随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即将进行的“Paradise”计划——未来几年,风展科技将要发射数千颗低轨道通信卫星,提供更为高速的通信服务。 两人围绕“Paradise”的第一阶段计划谈了许久,到点,才从办公室出来。 迎面却碰上了沈郁。 他约莫二十六七的模样,五官长得不错,眼型略细长,平添几分阴柔之气。 这人会出现在风展科技,可真是奇观。 随叙没忘,当初在某个会议上,沈郁起身发言,用词文雅有礼,却玩的好一手阴阳怪气,就差指着傅展行鼻子说谁接手风展科技谁傻逼了。 傅展行等他说完,才不徐不疾起身,气度高下立见。 “沈总的顾虑也有道理,不过,风展科技的未来如何,往后自会见分晓。” 如今才短短几年,风展科技便以黑马之姿驰骋民营航天领域,是再明了不过的打脸。 不知道沈郁踏上这片他曾经眼中的“废土”,是怎样的感觉? 随叙忽然有点想采访采访,努力克制了下才保持住身为高层的矜持。 “傅总,随总,”沈郁不知是不是也想起了往事,好一会儿,脸上才挂起一个笑,“想必二位已经知道,我要去芬兰了,外公让我来道个别。” 傅展行视线淡淡扫过,略点了下头,“一路走好。” 也不知是他天生气场居高临下,还是这些年运筹帷幄自然生出的气质,这一开口,语调温和又略带客气,像极了上级对下级的叮嘱关怀。 还有,一路走好,也太损了。 随叙心中发笑,一只手插在裤袋,附和了句:“保重啊,常回来看看——如果还回得来的话。” 沈郁唇角扯起一个弧度,“二位也是。” 他的笑容像是面具一般镶在脸上,直到电梯合上,才渐渐散去,转为一种深不见底的阴鸷。 紧缩场试验结束,傅展行回了二伯家。 傅洲正在书房自弈,见到他,笑起来,“阿行,你来得正好,陪我下棋。” 傅展行脱去西装外套,交给保姆,踏入书房。 傅洲是爱书之人,最常待的地方就是书房。室内古色古香,漆色棕红,推开雕花杉木窗,是一眼泉水,极具风雅。 依旧是纵横交错的棋盘,玉石制的黑白棋子,一局下完,两人都未过瘾。 “青出于蓝啊,下不过你了,”傅洲捡着棋子,“最近,是不是跟谁练过?” 傅展行道:“没有。” 倒是下过五子棋。 傅洲一笑,“围棋玩得好,胜负心都不弱——看来我可以把傅氏放心地交给你了。” 傅展行十五岁住进这里,对于傅洲的照拂,自然十分感激。两人交谈起来,并没那么多试探。到如今,傅洲的放权之意更是明显。 他道:“还要二伯多多指点。” “对了,那位裴小姐,和她相处得还好?”傅洲将一枚棋子放进棋盒中。 “还好。”于他而言,相处得好不好并不重要,毕竟婚后未必能见上几面。 “其实前不久,陈家、李家都流露过这个意思,给的条件,和裴家能提供的差距不大。不过我觉得裴家那位温柔小意,应该是最适合你的类型,就擅自替你决定了。” 傅洲早就将傅展行当作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这会儿就像个寻常父亲一般,关切道:“她是不是真跟文章里写的那样,人美心善,温柔贤惠,文静体贴,厨艺还好?” 傅展行没有问傅洲是从哪里得到的错误信息,想来,应该是裴家送来了误导性极强的资料,还在网上买了一堆颠倒黑白的通稿。 想到那女人花枝招展,一笑,狐狸眼梢都要飞起来的模样,傅展行违心道了一句,“嗯,很文静。” “好啊,”傅洲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拍拍他的肩,“明天带她来家里吃饭,恰好你伯母要去听音乐会,缺个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