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王乐瑶醒来后,病好得快多了,只不过浑身无力,胸闷咳嗽,只能躺在床上静养。许宗文又亲自过府一次,调整了药方。 尚药局的典药奉御可是堂堂四品官,并且历来只给天子看病。 都城中能劳动许宗文几次登门的,也就王家独一份了。 王姝瑾被罚去城外的庄园思过,一年不得回都城。王允不许她穿华服,也不准人贴身伺候,更不准庄上的人将她当作娘子,打定主意让她吃番苦头,记住教训。后来还是姜鸾求情,才把竹韵派到她身边去照顾。 本来王姝瑾还打算参加春日宴,竞选临川王妃,连衣裳都已经备好了。 此番被连夜送出都城,哭得都快岔气了。 事后,竹君说:“幸好没让二娘子去选临川王妃,若是娘子跟她做了妯娌,恐怕宫里宫外都不得安宁。” 王乐瑶已见好转,一边喝着大补汤一边说:“她去了,未必就能选上。” “这倒也是。都城里的贵女那么多,相貌好,性情好的不少,二娘子也就仗着家世罢了。”竹君又说,“娘子,门房要见您的帖子都堆成山了,都不管么?” “就说我养病,一概不见。” 萧衍立后的诏书虽然还没下,但那些耳聪目明的人,早就听闻风声,知道王家的宗主房要出一位皇后,赶着上门巴结。旁系,族亲,打着各种名目求见她,甚至有人还从老家千里迢迢赶来,天天堵在大门外面。无非要她提携那些叫上不名字的兄弟,又或者是推荐不熟的姐妹入宫。 这些人想把她当成平步青云的踏脚石,着实可笑。 从前默默无闻时,也不见他们来关心,如今谁也别想沾她的光。 “娘子,桓家娘子和谢家娘子来了。”侍女在门外说。 桓曦和来过几次了,谢鱼这是第一次登门。 两个人到了门口,在外面好生拉扯了一会儿,迟迟不进来。还是王乐瑶开口:“阿鱼,既然来了,便进来坐吧。” 谢鱼这才进来,低头小声道:“瑶姐姐,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只是听说你病得厉害,本来想托曦和姐姐给你带平安符和一些补品过来,可曦和姐姐非要拉着我来……你若不开心,我这就走。” “阿鱼。”王乐瑶叫她,“就算两家的婚事不成,我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不是你的错。” 她们出生在士族高门里头,皆是身不由己之人,有些话不用说透,彼此之间都明白。 谢鱼听了,眼睛泛红,几步走到王乐瑶的床前,趴在她的身边,呜呜地哭起来,“我以为你再也不想理我了……” 王乐瑶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怎么会呢?还想着你手巧,帮我绣两个大婚用的被面呢。” 谢鱼连忙直起身子,眼角还挂着泪花,“我,我可以吗?” 这套被面,以后是要放在显阳殿里的。一般是皇后家中的姐妹才有这个殊荣。 王乐瑶点了点头,谢鱼破涕为笑。 “好了好了,我早说过,阿瑶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就你想得多。”桓曦和坐在一旁,“我看阿瑶的病好多了,明日的宫宴,一起去吗?” 王乐瑶本来没打算去,但太后特意命人来探望了几次,强烈希望她能出席。她在家中窝了一阵子,正好趁此机会去透透气。而且,日后主持内宫,这样的场面是免不得的,趁早适应也好。 王乐瑶手指着挂在一旁的衣裳,“自然是去的,衣裳都备好了。” 桓曦和看了一眼,口中的水差点喷出来,“兰花?你居然准备兰花!” “怎么了?” 桓曦和嫌弃地说:“我未来的皇后殿下,你该不会不知道,太后一直叫你去参加宴会的原因吧?她要正式把你介绍给内外命妇和官家女眷。你倒好,配个兰花,你得配牡丹啊!” 王乐瑶皱了皱眉,牡丹是百花之王,只有皇后能配。立后的诏书毕竟还没有下来,牡丹太招摇了,她一向不喜欢那般张扬。 谢鱼也说:“瑶姐姐,曦和姐姐说的对。你知道吗?那个郗氏,明日也会参加的,你可千万不能输。” “郗氏?”王乐瑶不知,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人。 桓曦和知道她近来关在房中安心养病,对于都城里甚嚣尘上的传言并不关心。所以主动说道:“你听说过陛下是怎么当上荆州刺史的吧?当年,正是郗氏宗主力排众议,推他上位的。郗公还想把女儿许配给陛下,两个人都已经谈婚论嫁了,郗氏女无故悔婚,这才没成。那郗氏老女,二十好几了,还没嫁人,这回搬到都城来,陛下还赐了清溪中桥的大宅,你猜是什么意思?” 前些日子,王乐瑶是听说清溪中桥那个大宅子有主了,当时也没太在意。未曾想,竟是郗氏搬进去了。那个宅子的位置非常好,闹中取静,前几年才在将作大匠的主持下大修过,废帝和废太子有时也会在那边小住。 萧衍把这么个风水宝地赐给郗氏,足以表明看重。 毕竟没有郗氏宗主,也就没有他的今日。 高平郗氏是前几朝有名的大族,只不过没落了,无法与如今的四大姓相提并论。这位郗氏宗主倒是慧眼识珠,只怕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竟然提拔了一位开国皇帝,光是凭借这点,就够他们风风光光地重回权力中心了。 王乐瑶想,难道郗氏女也要入宫?以她父亲之功,倒是一点都不难。既然以后要同在宫中,更需会会此人了。 翌日,天公作美,万里无云。王乐瑶很早就醒了,精神爽利,病好像都去了大半。 虽然桓曦和与谢鱼再三劝说,但王乐瑶并不想成为春日宴的焦点,更没有同郗氏女争锋的意思。她仍然穿那套早就备好的水色大袖衫,袖子和衣摆各绣着浅色的兰花,清雅若出空谷。 竹君觉得不满意,就把陛下赐的那条合浦南珠的项链给娘子戴上。珍珠色泽圆润,既不会太招摇,又显得贵气,衬娘子的身份刚刚好。她正要把妆奁收起来,王乐瑶看到那块水明玉,拿出来看了看。 “娘子要配这块玉吗?跟您今日的装扮倒也相衬。” 这水明玉据说能够解百毒,延年益寿,想必有过人之处。 “带着吧。” 竹君便蹲下来,帮她系在了腰带上。 昨日,王乐瑶三人已经说好在宫门相见,一起入宫。桓曦和是个急性子,谢鱼也守时,为了不让那两人久等,便要提前出门。 她现在出入自由,已无需向长公主报备,但还是遵礼,遣竹君去公主府说了一声。 都城中水系众多,权贵大都住在清溪,潮沟两侧。贵女们入宫,御街是必经之路。这回,太后只给都城中未嫁的嫡女发下帖子,家世差些的也轮不到,所以今日赴宴的人不算太多,没有上巳节时道路堵塞的情况。 不过沿途,还是会碰到别家的牛车堵住去路。家世差的要让着家世好的先行,这是几朝几代下来的规矩了。 王家的牛车所过之处,没有哪家敢不退让的。琅琊王氏本就是甲族之鼎,高高在上,如今还要出一位中宫皇后,只差陛下的一道诏书了。其余贵女虽然眼红,但王家四娘子先前在洛阳馆与北魏高手一战成名,此事早在显贵圈中传开了。人家有那般容貌才情,母仪天下,她们自是无话可说。 小掖门前立了彩楼,装饰鲜花和红绸。 头簪花的宫女们早在彩楼底下列队等候,轮番迎接从牛车上下来的各家娘子。王乐瑶的身子弱,所以裙裳外还披了一件风帽,扶着竹君慢慢下来。她生得雪肤花貌,弱质纤纤,又有种清贵无双的气质。众人的目光自然都聚集过来。 未来的皇后,怎么抱了盆君子兰来?不是应该配牡丹吗?明白人都知道,这回的春日宴,她们都是给王家娘子做陪衬的。花中魁首,非她莫属。 不过就算没有百花之王的加持,她也已经美冠群芳了。怪不得陛下挑来拣去,终于肯立后。如斯美眷,只怕男人都无法拒绝。 路过的几个贵女都同她见礼,她也一一回礼,丝毫没有摆未来皇后的架子。 真正的高贵,从来都不是盛气凌人的。 一个女官连忙过来引路,“桓家娘子和谢家娘子都在那边等着您了。” 王乐瑶望去,彩楼底下,凌霄抱着一盆山茶花,梅意抱着一盆水仙,在花团锦簇中,显得异类。她们这是为了配合自己,故意都选淡雅的么? 王乐瑶走过去,谢鱼拉了拉身边的桓曦和。桓曦和很少正经地穿女装,她本来就英气高挑,一袭水袖长裙,胸前结的绦带飘扬,特别惹眼。 “这裙子真麻烦,我好久不穿了。”桓曦和一见面就抱怨,“我母亲昨夜唠叨了我一宿,要我注意这注意那。我好歹也是四大姓之一的桓氏宗主房之女,被她说得好像没进过宫,没教养一样。” 谢鱼用手中的团扇轻掩着嘴,“夫人大概是想让你努力做成临川王妃。” “我才不要做临川王妃!”桓曦和猛地摇头,“临川王要娶个贤内助,我呢,还是喜欢在外面跑。再说了,我跟他年纪差不多大吧?我还是喜欢老一点的。老男人有味道。” 王乐瑶见她口无遮拦,暗自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将来谁能治得住她。 “请姑姑带路吧。”王乐瑶对女官说。 太后的寿康殿,在内宫靠西的地方。从小掖门进去,且有一段路要走。所以宫中备了几抬肩舆,眼下只停着三顶,自是得先让家世好的先乘。 建康四大姓,地位尊崇,还有未来的皇后在,其余贵女纷纷退让。 王乐瑶身体还没好全,也不推辞,正要与桓曦和她们坐上去,身后便响起一个声音。 “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