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一觉醒来,房里已经没有陆如琢的身影。 晨曦从纸窗透进了屋子,拂晓已过。 她似乎做了一个梦,像噩梦又像是美梦,却不记得梦的具体,只觉异常疲惫。 裴玉按了按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支着手肘坐起来。往上方一看,陆如琢的床铺整整齐齐,榻上冰凉,不知已起了多久。 裴玉起身将床褥叠好收进衣柜,刚关好柜门,房外便传来脚步声。 裴玉匆忙跑到镜子前,整理自己的仪容。 陆如琢推门而入,裴玉站在屋子中央,一身浅黄寝衣,更显娇妍明媚。 陆如琢在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姑姑早安。”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笑容明亮道。 “早安。”陆如琢背手掩上门,看着她温柔道,“还未梳洗?” “正要梳洗。姑姑何时起的?” “只比你早一刻。”陆如琢走到脸盆架前,浸水拧干帕子递给她,“洗把脸。” 裴玉双手接过,毛巾尚温,不禁微微诧异。 她又看了一眼陆如琢整齐的床榻,一丝疑问起了又被压下去。 裴玉洗漱过后,一件一件地往身上套衣服,陆如琢在一旁喝茶,不时瞧她一眼。 裴玉也算得上金枝玉叶,自小吃穿用度无不是最好的,衣衫华贵。而陆如琢离了京便衣着朴素,看上去毫不起眼。裴玉便有样学样,也简朴起来。 知慕少艾的年纪,再朴素不过料子用得差些,心思却不少花。 一件霜色云纹曲裾深衣,两股朱红丝绦绞成腰带。 陆如琢放下茶杯走过来,牵起她手中朱色丝绦,双手绕到少女身后,一圈一圈地替她缠腰带。 “姑、姑姑……”裴玉看着眼前陆如琢晶莹的耳廓,呼吸有些发紧。 “嗯?”陆如琢双手拢着她的细腰,低着头给她系结,神情专注。 “没什么。”裴玉屏住呼吸,放空自己的大脑。 “好了。”陆如琢松手,退开一步。 裴玉刚能顺畅自由地呼吸,陆如琢望着她的眼睛柔声说了一句:“很美。” “……” 裴玉又想去练剑了。 对了,想到练剑,裴玉强行让自己的思想拐到正经事,端色问道:“官府可有发现城西的命案?” 陆如琢摇头道:“时辰尚早,恐怕要吃过早饭县衙才有反应。” 裴玉“啊”了一声,话题没了,脑子又乱糟糟起来。 姑姑说她很美。 哈。 裴玉轻声咳嗽了两句,试图掩盖自己忽然愉悦的心情。 陆如琢低头,牵起她腰侧垂落的红丝绦,将温润玉佩托在掌心,道:“你就按平素的打扮吧,如此多费心思,得不偿失,还引人注目。” “可姑姑你不是说这样好看吗?”裴玉本来想说她是为了配合陆如琢,话到嘴边却改了口。 “你怎样都好看。” “姑姑。”裴玉看着她。 “嗯。” 裴玉伸手轻轻抱住她,脸枕在女人肩膀。 “没事,叫叫你。” …… 客栈二楼靠窗的雅座。 裴玉和陆如琢正在用早饭。 街上忽然闯过一行蓝衣捕快,匆忙往城西的方向去了。 裴玉停下筷箸,道:“姑姑,命案被发现了。” 陆如琢小口喝着粥,嗯了一声。 义邕是座小城,不过一顿早饭的功夫,城西的命案便传遍了全城。 “死的是城西木匠袁师傅一家,不知道造了什么孽哟,居然被灭了门。” “听说现场十分血腥,第一个看到的邻居当场就吓晕过去了,是第二个街坊听到声音才出来,跑去县衙报的官,腿软得跟面条似的。” “这是哪里的江洋大盗来我们义邕****了吧?手段这样残忍。” “好吓人,这大盗走了没有啊,希望官府能早日破案。” 小城因这桩离奇命案风声鹤唳,客栈里吃饭的人也人心惶惶,没人注意到有两位客人走出了大门,前往县衙的方向。 义邕离京三百里路程,是两道关卡重镇之间的小城,向来治安良好。 平时顶多抓个把蟊贼,强盗都少见,哪里见过这阵仗。 这可是灭门,多么穷凶极恶的匪徒才能做出这种事! 案情甚大,尸体已经蒙上白布抬到了县衙。 王县令同仵作在验尸房,戴着巾帕看仵作翻动死者尸身。 门外有衙差禀报。 “大人。” “有事吗?”王县令神情专注,看着其中一具尸体的胸口。 “有人拜访大人。” “本官现在没空,让他过后再来。” “大人,您还是去看看吧,她们说能提供命案线索。” “我即刻出来。” 王县令交代了仵作两句,匆匆出来,边整理官袍边往县衙正堂快步走去。 王县令远远望见堂下两道婀娜背影,问衙差:“就是她们二人?” 衙差称是。 王县令提起官袍迈步进去。 “两位是……” 那两位女子一齐转过身来,一个少女年纪,另一位年长一些,约莫二十七八岁。那白衣少女带着剑,容貌漂亮,气质锋利。 王县令的目光却不由得落在苍衣竹裙的女子身上,她背负双手,周身气息让人不由自主地沉静下来。王县令幼年启蒙,听夫子讲渊渟岳峙,皆用来形容男子,原来女子也可以这样。 白衣少女足下微动,轻轻地挡在年长女子的身前。 “县令大人。” 王县令收回视线,揖礼道:“本官失礼了。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在下姓裴。” 王县令直接切入正题,道:“裴姑娘,听说你有城西命案的线索,人命关天,还请速速告知本官。” “王娆,你上前来。” 王县令诧异她直呼县尊的大名,但并未动怒,而是依言上前。 王县令见她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她凑近一看,上书“锦衣卫亲军指挥使司千户”几个字,眉心惊跳了一下。 “下官……” 裴玉扶住她的胳膊,阻止了她的动作,低声道:“本官此行隐秘,不得声张。” 一旁的陆如琢嘴角轻轻弯了一下。 王县令神情未变,声音提高了道:“案情紧要,两位请入内一叙。” 她做出“请”的手势。 一路进了县衙后堂,王县令屏退左右,关上门,这才屈身行礼:“下官义邕县令王娆,见过千户大人。” 她目光更加恭敬地转向陆如琢,道:“不知这位大人是……” 陆如琢淡道:“一介白身,县尊不必多礼。” 她亲手扶起王县令。 王县令道了谢,没有多言,再次将视线转回裴玉身上,道:“大人说有命案线索提供,可是真的?” “不错。” 裴玉点头,将昨夜出门遇到那个蒙面人并与之交手的事说了。 王县令面色愈发沉肃。 江湖有约定俗成的规矩,不杀不会武功的平民,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但“侠以武犯禁”,规矩并不是能约束武林的律法,是以每每涉及武林中人,案情就会变得相当棘手。州县人手有限,不可能千里追击,就算追到了面对那些高手也是送人头。 王县令不抱希望道:“不知千户大人,能不能派一些人手给敝县。” 如果说朝廷还有谁能对付这些武林高手的话,非锦衣卫莫属。 她态度谦恭,此案若是发生在京城,裴玉递个申请也就办下了,可惜…… 裴玉叹气道:“本官此行所为私事。” 王县令揖了一礼。 “下官僭越。” “县尊爱民如子,我在城中已有耳闻。无妨。” 王县令想了想,道:“下官有一不情之请。” “直言即可。” “凶手不知是否离开义邕,今夜或许会再犯案。县衙兵力不足,可否请裴大人多留一晚。” “这……”裴玉看向陆如琢。 陆如琢道:“随你的心意就好,我们不赶时间。” 裴玉便应了下来。 王县令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不过,我昨夜与那人交手,他武功远逊于我,今夜怕是不会再来了,也许再也不会来。”裴玉提醒她道。 “那我义邕百姓终于可以安枕。”王县令叹道,双眼微湿。 裴玉与陆如琢对视了一眼,目光流露出些许欣慰。 婉拒了王县令的留饭,回去的路上,裴玉双手抱着剑,走在陆如琢身边,道:“王县令是个好官。我出来的时候听衙役说,王县令去袁家院子的时候,看到现场的惨状,抱着稚童的身体大哭,不异于丧子之痛。” “上梁正,下梁才不会歪。”陆如琢笑道,“我给陛下的信中若是添上这段,她恐怕要喜得多吃好几碗饭。” 裴玉提起唇角笑笑,笑容有些勉强。 她岔开了话题,问道:“姑姑,你觉得那人还会来吗?” 陆如琢摇头:“除非他不要命了。” “那为什么你还要答应留下来?” “若不多留一晚,你难道不会一直惦记?若今夜又有命案,你难道不会后悔早早离开?” “是,我只是时常觉得,姑姑待我太好。” 陆如琢驻足停下。 裴玉不防走出十几步,回头疑惑道:“姑姑?” 陆如琢逆着光,脸庞有些看不清楚,声音却温柔似水:“那你觉得,我为何待你这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