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鸢被带进赌场里时,还没有理清眼前的状况。 刚被摘下眼罩时,她还天真地以为自己得救了。 被人半押着走过一段长长的走廊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金碧辉煌,纸醉金迷。 墨绿色的筹码如小山一般堆叠在赌桌上,女人刺鼻的香水味弥漫在空气里,像不小心坠入了盘丝洞。 满眼令人作呕的浮华虚景里,一道黑色的身影尤为格格不入。 像是落俗的金色壁画里被一抹刺眼的黑无情割破,却让这个原本污浊阴沉的颜色在此刻的画面里显出奇异的澄澈来。 莫名的,让她熟悉。 原本她还以为是季云笙来了,直到走近后,她终于得以看清赌桌另一头的那道身影。 男人摸牌的动作停下,狭长的眼尾微微挑起。 那道冷漠又充满戾气的目光措不及防地扫向她。 视线交错的那刻,时鸢的呼吸停了一拍。 耳边空荡荡的,仿佛能听见海上风声呼啸。 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们还会再见。 当然也不可能会想到,会是在眼前这样的场合。 原来下午做的那场梦,是预兆。 她是人质。 那他呢? 就在时鸢愣在原地时,严少奇站起身,双手拢着她的肩膀,摁着她在一旁坐下。 “坐啊时女神,别紧张。” 裴忌的视线落在搭在她肩膀的那只手上。 漆眸底似是隐有阴沉风暴席卷,复又被压下去。 他淡淡收回目光,像是根本不认得她这个人,也不屑多看一眼。 时鸢的嗓子莫名有些发涩。 他这样的反应才是对的。 做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才是他们的正轨。 时鸢终于慢慢松下一口气,将那股没由来的酸涩压回心底。 紧接着,她听见严少奇问:“裴总,这次的酒不错吧。” 他的语气轻佻,让时鸢很难不深想这话里的弦外之音。 下一秒,她感觉到裴忌的目光又落回了她的脸上。 直白,赤/裸,肆无忌惮。 他冷白的指尖摩挲着光洁的玻璃杯,直勾勾地盯着她,漆眸冷然得没有一丝情绪。 迎着他这样不带任何掩饰的注视,时鸢的全身都控制不住地紧绷起来,他的视线所及之处皆开始发烫。 在场的人视线霎时都汇聚过来。 半晌,他敛下眸,终于轻笑一声:“也不过如此。” 轻飘飘的一句,不难听出几分讥讽的意味。 严少奇身边的女人顿时挺起了胸脯,轻蔑地扫了时鸢那张清丽的脸蛋一眼,像是又找回了些自信。 娱乐圈再受人追捧的女神又怎样,这种场子里,也逃不过沦为权贵的玩物,谁又比谁高贵。 “时女神,季总好像在出差,今天应该是不会来了。但没关系,明早一靠岸,我就把你送回去。” 严少奇一边开口,一边嬉笑着把酒杯往她面前推:“今晚你就当来我这玩玩,一起喝两杯。” 时鸢呼吸一顿,心里一下子沉下来。 严少奇的话也就意味着,她今晚是走不了了。 这一夜会发生什么,尚未可知。 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酒气,时鸢的脸色不受控制地白了几分,却只能将那股反胃的感觉隐忍下来。 “不必了。” 听见她拒绝,严少奇微微眯起眼,语气暗含威胁:“啧,时女神又不给面子了,那这样,你去敬裴总一杯吧,毕竟是第一次见。” 时鸢脸色发白,担心自己再抗拒下去更会激怒严少奇,可….. 却也不想靠近裴忌。 见她静在原地不动,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凝聚在她身上。 时鸢微垂着头,露出一截细白的颈,脆弱得不堪一击。 从裴忌的角度,能够清晰地看到她纤长的眼睫如蝶翅般轻颤。 他的面容依旧冷然,窥不出任何情绪,指节却不自觉蜷了一寸。 像是经历了艰难抉择后,她终于端起那杯透明的高脚杯,慢慢朝着赌桌的另一头走过去。 几米的距离,硬生生让她走出了几十米的感觉。 硬拖出来的这几秒钟里,时鸢的脑子里闪过了很多念头。 第一个就是,她可以向裴忌求救。 可,她没资格,也没身份。 毕竟他们之间连朋友都算不上。 非要说的话,应该算仇人吧。他又怎么可能会帮她。 她的眼神一点点变得黯淡无光,再抬起眼时,里面只剩近乎漠然的平静。 时鸢机械地朝他举起酒杯,“裴总,我敬您。” 裴忌没说话,视线凝在手中高脚杯的酒红液体上。 仿佛比起她来,那杯酒的吸引力更大些。 气氛诡异地安静下来,也足够让人难堪。 时鸢脸上的血色也一点点褪下去,刚刚心里升起的向裴忌求救的念头也彻底被压了回去。 坐在对面的严少奇撇了撇嘴,也没意外。 裴忌这种狂到骨子里的人,什么时候给过谁的面子,喝过谁敬的酒。 然而,下一秒,却见裴忌拿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他的喉结滚动了下,白皙分明的指节一翻,杯口便朝向地面。 一滴不剩。 他忽地哑声开口:“满意了?” 时鸢错愕地怔在原地,仅仅半秒,她便意识到现在是一个好时机。 “啪“得清脆一声,她手中的杯子落地,摔得四分五裂。 她像是被吓了一跳,随后便蹲下身去,在桌角的视线盲区里飞快拾起一片玻璃碎片藏进袖口。 裴忌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眉头轻蹙起。 很快,他看向对面的严少奇,神情淡淡:“让他们出去,我有话跟你说。” 一听这话,严少奇下意识以为是正事儿,便招手让保镖把时鸢带回去,然后又将赌场内的其他人都赶了出去。 大门紧紧合上,关门的声响回荡在空荡的赌场内。 裴忌忽然站起身,端着空了的酒杯朝着另一边走过去。 经过赌桌时,他顺手拿起了一旁的酒瓶,往酒杯里倒酒。 “预祝我们合作愉快。”他笑了笑,语气是难得一见的温和:“不过在那之前,得先算笔账。” 听见这话,严少奇一下没反应过来,也就是在这怔忪的短短半秒,红酒瓶忽然朝他狠狠砸过来。 “砰”得一声脆响,一切都来得措不及防。 严少奇捂着头嚎叫出声,根本不曾想过裴忌会突然翻脸下狠手。 鲜血簌簌流下,混合着酒瓶里剩下一半的红酒,在光洁的地板上汇成一道红色的溪流。 还没等他有机会大声呼救,头发又被人一把拽起,一下一下地砸向地面。 动作近乎一种疯狂的暴戾,每一下都是往死里打的。 就在严少奇几乎快要昏厥过去时,手掌传来的一阵剧痛再次让他惊醒过来。 裴忌踩着他的手,慢慢蹲下身,唇边噙着淡笑。 “刚才哪只手碰的她?嗯?” 低沉磁性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似恶魔的低语,让人不寒而栗。 “不说啊。” 对上他漆黑冷戾的眼,严少奇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冷汗浸湿了身上的衣物,喉咙里全是血腥味,根本说不出话。 他似是无奈地叹息了声,轻笑着。 “那就都别要了。” 房间内。 时鸢再一次被绑回到了熟悉的椅子上,蒙住了眼睛。 刚才被她藏起来的玻璃碎片此时还在袖口里,时鸢深吸口气,慢慢移动着角度,试图让碎片从袖口滑进掌心。 只可惜手被绑得实在太紧,她尝试了半天,效果依旧微乎其微。 她偷藏起那枚碎片,不是为了天方夜谭地想着自己能割断绳子逃跑。 是为了在危机关头自保用的。 与其说是自保,倒不如说是自毁。 她微喘着气,尽量将记忆深处蔓延出的恐惧压制回去。 然而,房间里的死寂却将一切情绪暴露无遗。 因为视觉被剥夺的缘故,听觉的敏锐便被成倍地放大。 窗外海浪翻滚的声音,她急促的心跳声,静得让人心慌。 还有,一串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突然,“咔哒”一声轻响在房间里响起,让时鸢脑中的弦迅速绷紧。 门锁被打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眼前的黑暗增加了人对未知的恐惧,耳边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诡异的死寂里,时鸢悄无声息地攥紧了手中的玻璃。 那人从始至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这样径直朝她走近。 就在他越走越近时,时鸢忍不住低喝出声。 “别过来!” 因为恐惧,她的尾音都有些发颤,自然起不到任何的震慑作用。 果然,那人的脚步仅仅停留了半秒,随后便继续朝她走来。 一股绝望在时鸢心底弥漫开,她咬紧牙关,浑身都有些发抖,掌心也被碎片割破,疼得她清醒了几分。 她颤声说:“你要是再过来,我就……” 那人像是觉得好笑,竟然轻笑了声。 他问:“你就怎样?” 懒散熟悉的语调,时鸢顿时浑身一僵。 他的声线太过熟悉,熟悉到她甚至有些恍惚。 她的嗓子莫名有些发涩,不太确信地叫出他的名字:“裴…裴忌吗?” 窸窣声响从面前传来,他似乎顿了一下,紧接着,属于他的气息突如其来地将她笼罩。 强势,冷戾,压迫感十足。 只可能是他。 时鸢紧绷的身体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放松下来。 她隐隐能感觉到,男人在她的面前蹲下。 从黑布最下方那丝缝隙里,借着外面的月光,时鸢看见了那只修长白皙的手。 他的手背上的青筋微微突起,肤色是近乎病态的白,指节分明,显得有些欲气丛生。 指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轻轻摩挲过她脚腕间的肌肤,有些粗糙的触感,引得她浑身一阵颤栗。 幸好,还未等热意继续灼烧弥漫,脚上的束缚感便消失了。 时鸢听见他轻嗤了声,声线依旧冷漠,却难掩嘲弄。 “现在记得我是谁了?” “………” 那股淡淡的热意瞬间褪去,她被他这刺耳的语气噎得讲不出话,顿了半晌,才挤出了两个字。 “谢谢。” 语气客气礼貌,又不失疏远。 那人给她解束线带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黑暗里,气压忽然变低,危险压抑的气息蔓延开来。 时鸢有些不明所以,犹豫片刻后开口:“怎么了吗?” 她身上的幽香融在空气里,因为双手被反绑住,胸前的美好弧度便愈发明显,黑发垂落下来,遮得若隐若现。 她还被用黑布蒙着眼。 时鸢自己并不知道,此刻的画面究竟有多么禁忌。 裴忌舔了舔唇,胸口那股戾气再次翻涌上来。 他冷笑,“我在想,我凭什么救你。” 这话一出,时鸢的意识也陷入刹那的怔忪。 是啊,他为什么要来救她。 他应该恨不得她死才对。 空气再一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里。 半晌,裴忌忽然又有了动作,继续给她解着手上的束缚。 “严少奇那种垃圾,折磨人的手段太低级了。” 他的嗓音低哑,一字一句,像是染着刻进骨髓里的恨意。 “对你这种女人来说,应该都不够看。” 他的话像是尖锐冷硬的冰锥,狠狠刺在她身上。 时鸢不自觉紧咬着唇,脸色一瞬间苍白如纸。 “时鸢,能折磨你的人只有我。”他冷笑道。 “记住了。” 语气是一如既往的狂妄,带着不由分手的强势,仿佛可以主宰一切的自傲。 她眼前蒙着的黑布忽然被一下子解开。 漆黑的世界一下子涌入光亮,让时鸢刹那间失了神。 除却光亮,他的面容措不及防地出现。 朦胧的银白月光下,他的轮廓线条冷硬分明,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静静注视着她,瞳仁清冷漆黑,以俯视的角度。 好像跟多年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 却又似乎完全不同。 唯一相同的大概只有 ——每一次突如其来的相遇,他都是以这副狂妄的姿态,强势地闯进她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