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元炁汪洋围住的肉身佛面不改色,当然,也改不了色。
“老衲只是接收了惠能祖师的记忆。”
“记忆?”陈泽瞬间联想起释明心那割裂的两份记忆,顿时有所明悟,
“你是说你其实是上任住持的元神,只是接收了来自惠能的记忆?”
“正是如此,老.”肉身佛突然失声。
片刻后,一阵精神波动直接传来,
“施主可否略施援手,帮老衲接回声带?”
陈泽愣了愣,随即在精神波动的指引下,来到肉身佛近前,将手伸进干尸的喉咙开口处,一阵捣鼓。
“多多谢施主。”肉身佛的发声恢复,声音却比之前更加难听。
“别客气。”陈泽能够理解,背后悄悄甩了甩手。
刚刚的精神波动犹如风中残烛,想必是要省着点用,所以才用肉身佛声带说话交流。
“肉体皮囊尚且如此朽坏,八识又如何能够超脱?”肉身佛的声音实在太过难听,以至于根本感受不出语气,
“惠能祖师早已涅槃,老衲也离真正圆寂之时不远。”
接着在肉身佛一句一顿的娓娓道来中,陈泽逐渐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当初禅宗六祖惠能是真死了,死得透透的,但是留下一份记忆,在南华寺代代传承。
每任住持方丈临到肉身死亡之际,元神会经由仪式投入到肉身佛当中,接受记忆灌输。
当然,以惠能的道行尚且不能长存,每任方丈在肉身佛当中自然也有大限。
只是
“那他知道吗?”陈泽指着琉璃宝珠,问的是被困在其中的老僧。
“不知。”肉身佛格登出声。
“他又是谁?”
“他也是老衲。”
“什么意思?”
“老衲一分为二。”
“那你们是连元神都割裂,变成两个人格了?”陈泽还在消化这过大的信息量。
肉身佛没有出声算是默认,这也是他省着用声带的无奈之举。
也就是说被困在琉璃珠里的老僧是真的认为自己就是惠能,不明真相。
乍一听有些复杂,但其实弄明白以后很简单。
传承下来的记忆也被割裂成两份,一份完整,一份残缺。
上任住持临死之际,元神灌入肉身佛当中被一分为二,其中一个本身记忆残缺,且只被灌输部分惠能记忆,因此自认为是惠能。
那位现在就被困在琉璃宝珠内。
而面前这位则被灌输了全部记忆,知道历史上那位惠能早已死亡的真相,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也知道一切来龙去脉。
“这是为什么呢?”陈泽觉得这有些多此一举。
“为了.长存。”肉身佛艰难答道。
“长存?”陈泽反驳道,
“可真正的惠能早已圆寂,传承下来的不过是记忆罢了。”
“记忆.咯,本,就.”肉身佛突然住嘴。
片刻后,阵阵精神波动传了过来,将话语续上。
“施主此言差矣。”
“如何差矣?”陈泽直接开口发声。
“施主认为,什么才是界定一个人的标准?”
“元神。”陈泽毫不犹豫给出了答案,
“元神与生俱来,是人之本源,该是谁,就是谁。”
精神波动即刻传来:“世人生,老,病,死,化作黄土一抔,不留半点痕迹。”
“一个人的过往构成记忆,记忆本身也在塑造人格。”
“老衲年少用功苦读,远赴西洋求学,后来学贯中西,勘破尘世皆虚妄才来到南华寺出家。”
“是过往的学识、经历、记忆造就了老衲如今的思想、性格和谈吐。”
“人生来不过是一张白纸,若没有千差万别的后天经历,每个人又如何能彼此区分开来?”
“是不同的记忆,塑造出不同的行为习惯,模式,不同的目标,将不同人区分开来。”
“施主试想,如果你此刻失去了所有记忆,站在这里,还会像现在这样从容?”
陈泽仔细想了想答道:“不会。”
“倘若施主完全被灌输了另一个人的记忆,行为模式也跟那个人一模一样,喜欢那个人喜欢的,做那个人该做的事。”
“那施主又和那个人有什么分别呢?”
“那至少”陈泽有些动摇,
“肉身依旧是我原来这副肉身吧。”
“皮囊不过是容器,施主所闻所听所想,不皆是发自内心?”
“施主试想,那位自认为是惠能,也拥有惠能的记忆,那他就是惠能。”
陈泽迟疑地反驳道:“尽管记忆相同,可元神却不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就好像有人生来嗜血,暴躁易怒,有人生来多愁善感,心思细腻,哪怕记忆相同,面对同一件事的反应也不会一模一样。”
精神波动不惜损耗,似乎是认为此事非常重要,仍然坚持辩驳,
“那又如何?”
“施主应该听说过前额叶手术,给可怜人的头上钻个洞,从此以后性格大变。”
“难道那些因故性格大变的人,便不是原来的人了吗?”
“人为什么一定要有名字,要有代号?”
“只要记忆长存,那代表的这个人,这个名字就能持续下去。”
“一切皆是虚妄,一切皆是梦幻泡影,施主又能肯定,自己不是接收了何人的记忆?”
“我当然能肯定。”陈泽朗声道。
“如何肯定?”精神波动穷追猛打,
“就凭你的记忆,你的经历,你的过往,你的朋友,你的举动?”
“你如何能肯定你的记忆是真的?!”
精神波动愈发高昂起来,
“你如何能知道在上一个瞬间,你是不是被浸泡在阴冷湿润的水缸里!”
“你又如何能否定自己不是一个刚刚诞生出来,才获得记忆的可悲克隆体!”
“你以为你是局外人。”
“你以为你自己在翻阅别人的人生,旁观他人的故事,可殊不知”
“抬头看看吧!”
“你自己,可能才是书中人!”
喀嚓!
一道惊雷当空炸响。
悬崖之下熔岩隆隆翻滚,如同在掀起海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