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军营,连绵的军帐。
将近三万人在这片空间之中,各自忙活着自己的事情。
有条不紊,严肃有序,同时又满怀期待。
但在几乎没有人可以接近的中军大帐之中,二十四载的崇宁朝,来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太子缓步从账后的屏风中走出,看着崇宁帝的眼神,第一次不见了那种惶恐与卑微,嘴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笑意,让崇宁帝如坠冰窟。
“父皇,您是不是很好奇,您这个早就坐在东宫等死的儿子,为什么能出现在这儿?”
太子的话,带着一朝得志翻身的畅快和猖狂,让崇宁帝一颗心越沉越下。
掌握至高权力多年的他,几乎在刹那间就明白了,他被背叛了。
在来之前,他不是没有担心过安全。
但英国公乃是勋贵,对皇权有着天然的依附,又跟太子有着夺嫡之争,是绝对的死敌,有这三万大军在,他的安全不会有问题。
更何况他还带上了黑冰台最精锐的黑骑,又有玄狐这样绝对信任的心腹保护,安全必然无忧。
但是,现实却告诉他,他的想法都错了。
他缓缓扭头,看着英国公,嗓子却在悄然间变得沙哑干涩,“为什么?”
英国公抿着嘴,在迟疑之后勇敢地对上了崇宁帝的目光,“陛下,臣就那么一个念想,您为何就不能满足呢?”
崇宁帝指着一旁的太子,“他就能给你吗?啊?”
英国公开口道:“太子殿下承诺,他登基之后,便将绍儿立为皇太弟,待他百年,承继大统。”
崇宁帝愕然,“就因为这么一个愚蠢又蹩脚的承诺?吕如松!这你都信?”
“但是陛下,你却连一个这样的承诺都不愿给臣!”
英国公的语气蓦地一高,“你明明知道臣最想要什么,但是你偏偏不给,什么柱国、太傅,那是我想要的吗?你已经在后宫之中做出了选择,也在临江郡王和胶东郡王之中做出了选择,以你的性子,对以臣为首的勋贵举起屠刀的日子就已经不远了,难道臣要坐以待毙吗?”
崇宁帝立刻道:“朕可以立临江郡王为太子,日后他可顺利继承大统,你也无需因为今日之事,背负千古骂名.”
英国公叹了口气,直接打断了崇宁帝的话,“陛下,开弓没有回头箭,您是什么心性的人,在场的谁不知道?老臣一旦此时反悔,只怕不出半月,英国公一脉就将直接被满门抄斩。此时此刻,何必再说那些呢!”
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落空,崇宁帝却忽然一笑,面对这样的情景,在这样的关头下,他居然笑了,他居然能笑得出来,不愧是在这个世间的至尊之位上,坐了这么多年的人。
“你是想着,太子被朕打压这么多年,势力已然十分虚弱,要想坐稳大位,必然要依靠你这个在朝中掌握着庞大势力的勋贵之首,而后你便能继续扩张你的势力,当一朝权臣,到时候,就由不得太子不同意了,你就真的能将你的好外孙送上皇位,是吧?”
诛心之论,让原本淡定的英国公瞬间急眼,太子却笑着摆了摆手,“父皇不愧是公认在权术之道登峰造极之人,这时候还想着挑拨离间,无妨,儿臣信得过英国公。”
他接着走上前,笑意盈盈,“父皇为何不想想,儿臣为什么能从看守严密的东宫里面,悄无声息地出来吗?”
崇宁帝一直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但此刻话已挑明,他也只好将目光看向阴影之中的玄狐,“英国公的顾虑,朕能想得明白,但朕真的想不明白,你为何会这么选?”
玄狐从阴影中走了出来,“陛下还记得臣的名字吗?”
崇宁帝忽然愣住,喊了二十多年的玄狐,他竟还真的记不起这个心腹的本名了。
“你看,您连臣的名字都忘了,又怎会记得臣那些对你而言微不足道的志向呢?臣跟着陛下将近三十年了,又当了二十三年的黑冰台首座,在阴暗里干着那些天怒人怨的勾当,您好像也已经习惯了。”
玄狐轻轻的言语在大帐中回荡,“您还记得当初您是怎么答应臣的吗?您说您刚刚登基,皇位不稳,让臣帮你,只需三年,三年之后,便放臣去做那些臣从小就想做的事,那些志向您都是知道的,但是,三年,又三年,三年之后再三年,如今,臣已经在这黑冰台首座的位置上,坐了二十三年了!”
“臣在三年前,曾经向您提过,您好像全然忘了自己的承诺,那眼神中闪烁的怀疑和杀意,让臣知道,臣这一辈子,要么立刻就死,要么就只能在这个位置上老死。”
“太子殿下承诺臣,事毕之后,就让臣领兵平叛,守牧一方,一展平生所学,臣便同意了,或者说,二十多年前,那个怀着满腔抱负雄心壮志站在阳光下的仗剑少年,替臣这只黑暗阴沟里的老鼠同意了。”
“就为这个?”自诩看透人心的崇宁帝忽然发现自己看不懂眼前的人,也看不懂这个世道了。
“就为这个!”玄狐坚定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