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京城,翰林院。
一个翰林学士走了过来,将手中的一本册子狠狠的砸在了一个年轻人的书桌上。
快速飞来的册子落在年轻人手上,握笔的手不受控制地在纸上划出一道醒目的墨痕,原本整整齐齐的纸面,就如同美貌女子脸上多了一道恐怖的疤痕一般。
而被册子带起的墨汁,则星星点点地落在白纸上,让年轻人一个上午的功劳全部白费。
“徐伯翼!你看看你写的这都是些什么东西!给本官全部重新誊抄!”
徐大鹏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看着这个之前对自己和蔼亲切,从不吝惜笑脸的上官,显然有些发懵。
“看什么看?不服?”那人冷哼一声,“本来就没资格进翰林院的废物,连录个书都不会,你怎么不找块豆腐撞死!”
徐大鹏从发懵中回过神来,心头的一股火气便蹿了起来,拿起册子,“田大人!我这录得哪儿有问题了?你指与我看!”
“还敢顶嘴?”
那人面色一冷,“没人教过你要尊敬上官吗?陈凤林!你这个月的任务也交给徐伯翼,本官自会给你下派新的活计!”
徐大鹏还想再说什么,一个人影连忙走了过来,摁着他的肩膀,对那翰林学士点着头,“田大人请放心,伯翼他近日录书过多,有些头昏脑胀,不知轻重,顶撞了大人,还请大人勿怪!”
“过多?本来就是递补进来的,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多写点那是理所应当的!”
他冷哼一声,“三日之内,将新稿呈上来,完不成,就给本官滚出翰林院!”
说完,他便拂袖而去,留下一屋子或幸灾乐祸,或摇头感慨的人。
徐大鹏被这般当面羞辱,羞愤得青筋暴起,身旁为他出言转圜的曾济民叹了口气,扯着他的胳膊出了屋子,寻了个无人处,安慰道:“伯翼,你跟田大人较什么劲儿啊!”
徐大鹏一脸不忿,“这是较劲吗?这分明是他不公平,刻意找茬羞辱于我,我还不能反击吗?”
曾济民叹了口气,“你以为他就找了你的茬吗?而且,你难道不知道他为何会变成这般吗?”
听了这话,徐大鹏的情绪竟缓缓平息了下来,抿着嘴沉默着。
曾济民拍了拍他的肩膀,“世事无常,风云变幻,我们曾经得了些好处,如今自然也要受些罪过,慢慢熬着吧。”
一声悠长的叹息,被风带走,吹过殿宇,传进了不远处的另一间屋子里。
“要说这夏景昀可真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都以为他将平步青云,用他二十来岁的年纪,让一代又一代的人绝望,谁知道仕途才刚刚起步,就这么戛然而止了。”
翰林院的另一间屋子里,几个翰林待诏正在休息,其中一人喟然长叹。
“是啊,要是能逃得远远的,还能捡着一条性命,苟延残喘,要是被抓住了,可能就是一杯毒酒或者一条白绫的事了。”
“世事无常啊,谁能想到先帝好好的忽然驾崩呢!所以,这队啊,还是别提前站的好啊!”
“朽木之属易见,栋梁之材难得,国朝用人,何当如此任性,夏景昀才智高绝,于国有功,不该落到如此下场!”
一片感慨声中,一个声音坚定开口,让众人一愣,然后默默朝着旁边挪了挪。
一个中年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劝道:“端叔啊,有些话不是你合适说的。陛下和中枢自有考量,我等还是莫要多言的好。”
表字端叔的今科探花李知义闻言却摇了摇头,“难道陛下就是绝对的正确吗?如果他们做出了错误的决断,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不正应该秉公直言,以规劝君王吗?”
“夏景昀虽为德妃娘娘义弟,但他为国平叛,又连中三元,才智德行皆为一时之选。普天之下,皆为陛下子民,陛下若只因其身份,便要治罪于他,如何服众?如何记于青史?这般行事,又令多少才智之士心寒,不愿报效君王?”
众人听完,几乎是忙不迭地如鸟兽般散去,留下李知义一个人,孤独地站着,瘦削的身影,就如同一根宁折不弯的木头。
晚上,同僚们都走了,李知义还在伏案工作着,新君继位,朝廷的诏书文件一下子多了不少,他又是个勤劳肯做事的新人,自然又有许多任务落在他的头上。
一盏孤灯,陪伴着这个对国家与仕途都充满着理想期盼的年轻人。
一个个墨字在他的笔尖下出现,方正得就如他这个人一般。
吱呀,房门被推开。
几个黑衣人走了进来,“李知义?跟我们走一趟。”
李知义平静地看着他们,眼底闪过一阵彻底的失望。
“稍等。”
他缓缓写完这一篇的最后一个字。
将笔搁在笔架上,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的袍子,平静地和这帮让达官显贵闻风丧胆的黑衣人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