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羽!牧歌!叶子!……小鱼儿”我大声呼喊着同伴的名字,可是那不断响起的爆炸声和船体沉入海中的巨大漩涡声让我的声音无法穿透这厚厚的迷雾,我试图找到一个可以帮助我浮在水面的东西,但除了碎甲板和大量铁皮残片外,我找不到任何东西。我们四个行李箱漂在对面,箱子被炸开,里面的东西正在慢慢沉入海里,但我无法过去抢救,因为在行李箱和我之间,有几个燃烧的汽油桶,超高的温度让我不得不远离它们,眼看着我们苦心收集的淡水和食物,还有父母亲为我们精心准备的物资沉入海里,我却无能为力。
此时我发现一只汽油桶就在我左边五六米开外,从吃水深度判断,这应该是只空桶,我奋力划着水,抓着油桶盖子上的一个扣环爬了上去,没错,这是一只已经空了的油桶,它的吃水非常少,我一个成年人坐在上面,吃水线还不到它一半的高度,但由于海浪的关系,这圆形的汽油桶左右摇晃,我只得降低重心,趴在它上面,这时我发现了小鱼儿,这个小家伙在水里跟鱼一样灵活,似乎他早就看到了我,他一手拉了一大块甲板,一手划着水向我游来,那甲板上还趴着一个人,从衣服的颜色上我认出这是中枪的表哥,表哥跟我们这几个长江边长大的人不同,他是童叟无欺的北方人,根本不会水,而且刚刚中了枪,更加恶化了他现在的处境。
“小鱼儿,你姐姐呢!”我趴在油桶上一动不敢动,嘴里大声叫喊着,“我不知道,这里雾太大,我啥都看不到!”小鱼大口喘气对我说,我努力伸手帮小鱼儿拉过甲板,他纵身一跳坐到了这片甲板上,我和他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大声喊着女孩们的名字,突然小鱼儿冲我叫了起来:“在那里!就在咱对面,你看那里!”我顺着手指看到两个女孩正推着一块餐桌大小的木板向我们这里游来,板子上放着一个行李箱,这是小鱼儿的行李箱。我招呼小鱼儿看好汽油桶,跳入海中向女孩们游去,叶宜辰显然已经快没力气了,我一面从背后抱住她的腰,一面和孟羽一起推着木板。趴在甲板上的小鱼儿不知从哪找来一个型的铁棍,用一头钩住那块木板,把它拖了过来,我们五个人终于聚齐,孟羽在海里被灌了几口海水,她那俏脸变的煞白,头发紧贴在脸和脖子上,现在看来只有我和叶宜辰、小鱼儿的情况相对较好,我让孟羽爬到甲板上,招呼叶宜辰帮孟羽把海水拍出来,与此同时,我和小鱼儿下到海里推着我们仅有的求生物品:一块餐桌大小的木板、一个行李箱、一块乒乓球台大小的甲板和一只长约一米五的空汽油桶。我和小鱼儿必须赶在蓬托斯号完全下沉之前远离它,由于船体过大,船在下沉时会产生巨大的漩涡,漩涡的强大吸力会把一切靠近它的东西全都吸入海底,好在我和小鱼儿从小生活在江边,水性极好,我奋力推着吃水很深的甲板,小鱼则推着汽油桶和放着行李箱的小木板,由于海面波浪太大,我们推一会儿就需要停下来休息,大约15分钟后,我们成功将一应物资全部推到远离事故中心的安全地带,此时我们离蓬托斯号有200米左右。这时我终于有时间去查看海难现场,那是怎样的一种恐怖画面,在船爆炸时,除了我们五个中国人,其它乘客全在客房中,船下沉时海水把他们的房门死死的顶住,我屏住呼吸钻到海面下,我看到一个巨大的、残破的船体正缓缓下沉,船身有无数气泡从缝隙里挤出来,奋力冲向水面,船体侧面上的每一个乘客舱房的玻璃窗上都有几双因绝望而睁大的眼睛,那些眼睛被撑的近乎圆形,眼角几乎要被撕裂了,有男人也有女人,无一不是惊恐万分,有的客房里已经灌满了海水,那些可怜的遇难者紧闭着嘴巴,无数宝贵的空气从她们的口鼻中挤了出来,她们看到了远处的我,这些人用拳头敲打着窗口的玻璃,其中有一个可怜的女人一边看着我一边用手指着她女儿的小脑袋,仿佛在哀求我救救她的女儿,那个女人脖子上的丝巾在水中缓慢的飘动,由于长时间闭气,她的鼻子正在往外渗血,女儿的头发在她的脸上乱飞,她见我没有任何靠近船体的举动,便更加用力拍打着玻璃,甚至用头猛烈的撞击着窗户,她的头很快就破皮了,血液在幽暗的海水里缓缓飘荡,那一阵阵急促的拍打声在海里震耳欲聋,好像来自地狱的催命鼓,她的脸紧贴在窗户上,五官被玻璃挤压的扭曲起来,脖子上无数条血管胀成青紫色,最终这位可怜的母亲不再看我,她用自己的嘴包住女儿的小嘴,眼神中充满了悔恨和不舍,她们的头发纠缠在一起,我痛不可当,眼泪跟海水混成一片,我明白自己没有办法救出这些可怜的人,我看到那对母女在吐出最后一个气泡后,紧紧的抱在了一起,女人继续将自己的嘴对着孩子的嘴,那濒死的小女孩四肢乱蹬,小手在母亲的脸上抓出了十几道血痕,母亲和女儿的身体因为极度缺氧而痛苦的痉挛,很快窗户里的一切静止了,她们不再挣扎,嘴巴微微张开,身体紧紧的拥抱在一起,死亡也无法将这对不幸的母女分开,她们和其它被困船舱的乘客一样,灵魂和生气离开了肉体,巨大而残破的蓬托斯号像一口冰冷的巨型棺材带着他们缓缓向无底黑暗的海底深渊驶去。
我冲破海面,贪婪的呼吸着略带硫磺和煤烟的空气,耳边听到小鱼儿和两个女孩在大声呼喊着救命,顺着喊话的方向我看到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蓬托斯号唯一的一只小船上坐满了人,可无人理会我们的呼救,径直朝着东北方驶去,不一会儿这艘原本我们打算用来逃生的小船就消失在了我们眼前。
海面重新变得平静,除了几块木板上燃烧的火焰被风吹的呼呼作响外,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我脑海中的幻想,我麻木的趴在木板上,叶宜辰的哭泣让我感觉自己还活着。我无法摆脱客房中那对可怜母女的眼睛,当我的脚在海里踩到一件衣服时,我仿佛感觉是那位母亲要把我拉到海底陪葬。我吓的从海里一下子爬到汽油桶上,小鱼儿把我的头发从脸上拨开,我大口喘气,眼睛不敢向海面下张望,此时勇敢的小鱼儿用那根型铁棍钩取我们四周的物品,他钩到的衣服、袋子、小块的木头还有空瓶子全都堆在了那块木板上,直到木板无法再承受更多重量了,他才停止了打捞工作。
表哥和叶宜辰还有孟羽在旁边的甲板上望向我们,我安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道:“孟羽,你的情况好些了吗?”孟羽点了点头,叶宜辰依然在拍打着她的背部,表哥的小腿伤口不断在渗血,我靠近他的身边查看了一下,用小鱼儿打捞上来的一条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毛巾帮他包扎好伤口,虽然这不算最好的处理方法,但至少可以先止住血。孟羽咳嗽了几声终于开口说话:“我们……只有这些东西了,要想活下去,就不能再有损失,也许咱们可以用手里的东西做一个……做个筏子。”我认可孟羽的意见,这一次在海里制作救生筏,光靠我和小鱼儿是不行的,除了表哥,其它四个人全部都要下水,很快我把制作筏子的思路告诉了大家:首先我们用四条飘在附近的麻袋装满所有的碎木板或泡沫,用甲板上连着的一根绳子将四个麻袋捆在甲板的前面和左右两边,然后我们把那个浮力很大的汽油桶绑在了甲板的后面,叶宜辰撕开几件衣服得到了五十五根布条,我和小鱼儿潜入甲板底部用这些布条把之前捞上来的三十四个空瓶子牢牢绑在了甲板下面,做完这一切后,我们就得到了一个浮力很大的救生筏,我又在那个型铁棍的一头绑上六只塑料凉拖鞋,这样我们的救生筏就有了一只船桨。
此时我们没有方向感,所以接下来最重要的不是划船前行,我们让救生筏随风漂流,五个人清点了一下现有的求生物资:一个木制行李箱,里面有少量的饼干、装满三双袜子的坚果,一瓶大约500毫升的饮用水、叶子的身份证、一只手电、五套小鱼儿的衣服、一点现金、还有我们从台州的仓库里带来的所有工具两把螺丝刀、一把尖嘴钳和两把电工刀,另外我们还捞到了一些成人衣服、鞋子、一根橡皮头绳。这些就是我们的全部家当,我对大家说:“我说一句啊,现在我们最缺少的就是淡水,这一瓶水就算省着喝,我们五个人半天也就喝完了,所以我们要尽量保存身体里的水份,叶宜辰你不能再哭了,眼泪也是宝贵的水份。”叶宜辰默然的点了点头,表哥用手捂着腿说道:“真可恨,眼看着咱们这几天存的食物和淡水全都没了,好在吃的东西是分开放在每个箱子里的,要不然真是死定了。”孟羽一面整理小鱼儿打捞上来的衣服一面说道:“我刚才看了一下牧歌的枪伤,子弹没有留在肉里,而是穿透了小腿肌肉,至少不需要取出弹头了,但如果伤口不能保持干燥,有可能会发炎的。”叶宜辰连忙说:“这一点我倒是有办法,小鱼儿的箱子里有干净的衣服,可以拿一件来当绑带。”说完这话,叶宜辰从箱子里取出一只新袜子,把它撕成一条长长的棉布,用它来代替我之前绑上去的湿毛巾。我们把陈牧歌抬到救生筏的后方,让他的伤腿高高的架在汽油桶上,这样即可以让太阳为他的伤口消炎,又能远离海面的浪花。
孟羽把那根铁棍竖起来,在上面挂上一件宽大的外衣,这样我们的救生筏上就有了一点点遮荫的地方,不过得有人一直扶着它。
为了减少水份的流失,我们不敢做太消耗体力的工作,也从不多说话,就这样我们一直在满是迷雾的海面漂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得救,甚至不知道还能不能得救,每个人都在坚持着,筏子就这样漫无目的的漂流,我们的淡水在9月18日中午全部耗尽,当小鱼儿喝完那最后一滴水时,每个人的心里都已经知道了最终的下场,可是谁也不愿意说出来,谁也不敢说出来!9月19日早上四点,我渴的要命,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把一块烧红的木炭塞进我的咽喉,而且还不停的用木炭在我的喉咙深处来回摩擦,我们吃不下食物,干巴巴的饼干和坚果只要在嘴里咬碎就会沾在口腔里咽不下去,到了早上五点时,我们舔着铁棍上那一点点露水,其实那只是一点湿气罢了。这一天的白天太长了,我们五个躺在救生筏里,头上盖着浸湿的衣服,小鱼儿和表哥的情况比较严重,他们脸色发红,呼吸急促,我和孟羽用湿毛巾给他们降温,但效果并不明显,叶宜辰的嘴唇已经发白,她双目紧闭,轻声的说胡话:“我们……在哪儿?快到平阳了吗?”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她抱着小鱼儿用手指轻轻拂过弟弟的头发,喃喃自语道:“姐姐要回家啦,你会想……想我吗?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啊……”孟羽无法忍受这凄凉的场景,她爬到后面查看表哥的伤情,那绑着棉布的伤口处血已经干透,看起来伤口并未发炎,但也没有愈合的迹象,可能是因为表哥体内的供能系统已经到了极限,我和孟羽对视了一眼,清楚的知道如果再不能给他足够的营养和水份,表哥必死无疑。中午时分,我再也拿不住手里的型铁棍了,我没有力气再拿它了,我把它放了下来,抬手去拿棍子上那件宽大的外衣,当我的手刚刚摸到布料时,发现这外衣是湿的,我抓起衣服袖子对着自己的嘴巴用力一挤,天啊,是淡水,我明白了,这件衣服一直在吸收雾气,所以才能存积到少量的淡水,我小心翼翼的挪到叶子的身边,让孟羽掰开她的嘴,随后我的手用力一挤,几滴救命的淡水落在了她的嘴巴里,叶子闷哼了一声,闭着眼睛双手到处乱抓,我再一次挤出了淡水,不过对于叶子的情况而言,这点淡水只能让她稍微平复一点,扭转不了现在糟糕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