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凌绝把嘴凑到盛明麟耳边,声音小小地道:“你说,这像不像闺女带着外头的野男人回来见长辈?长辈说,你就看上这臭小子了是吗?闺女说是。你就铁了心了是不是?闺女又说是。于是长辈含泪妥协了:行吧,那你以后要对我闺女好一点。过了明路之后两人就可以在外头勾勾搭搭了。” 盛明麟:“……” 盛明麟做为一个禀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王府世子,不是不能理解这种情形,但完全不觉得好笑。 可陆无歧做为一个江湖人,听在耳中,差点笑场。 其实这话,有的地方还真没说错,反正现在就算团子不说,盛大威风也允许他摸一摸了。 临走的时候,盛明麟还跟他道:“你明天还是这个时候过来,教沉昭和凌绝传音入密。” 陆无歧问:“小公主呢?” 盛明麟道:“明天我想让她去文课的课室坐坐,看她能不能坐得住。” 陆无歧应了。 于是第二天早上,珠珠上着武课,盛明麟几人又去布置好的课室看了看。 小桌子小椅子都是特制的,边角弧度都是平的,下头也有脚踩的地方,坐进去应该挺舒服的,两个哥哥把边边角角全摸了,也没有什么刺刺。 珠珠的小桌子在前头,后头是二十人的座位,霍沉昭站到上头试了试,觉得也挺合适的。 正试着,他忽然抬头,然后问秦江白:“崔昀开始上课了?” 秦江白点了点头,霍沉昭就道:“我去听听。” 一边说一边就要出去,盛明麟拉住他:“你不用过去,我们也想听听。” 盛明麟并没有干涉崔昀要怎么教,也没打算过去听他上课,做足了用人不疑的架势,其实如此重要之事,他当然不可能真的不管,本来就是想让霍沉昭,实时转来听一听的。 崔昀并未用三百千开蒙,而是用大盛律法来讲的。 大盛律首先是不赦律,不赦律第一是谋反篡位、第二是叛国投敌罪,这两罪是合到一起讲的。 崔昀先给他们讲了暴元之时的苦难……崔昀如今也不过三十许的年纪,并未经历过暴元,却讲得栩栩如生,而这些孩子们,全都是吃过苦的,也听得感同身受。 然后崔昀话锋一转,讲起了横空出世的太祖皇帝。 盛明麟听着霍沉昭在耳边转述,不由得略微走神。 真正有才华的人,其实并不会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引经据典,就比如说解吉安,又比如说崔昀,他们谈吐,都有一种返朴归真的平实感,讲起故事来,用辞也非常浅显,哪怕是不识字没见识的人,也能轻易听懂。 盛明麟忽然想到什么,心头一动。 因为足有三百人,而如今是学武为主,学武到了一定阶段才允许学文,所以,如今开始上课的不过百余人,分为两班,所以同样的课,崔昀是要再讲一次的。 盛明麟觉得,下午可以带珠珠来听一听。 虽然珠珠现在还有点小,但,正因为还小,这样的第一课,才会在她的人生中留下深刻的印象,也许可以记一辈子,筑起一辈子的内心底线。 她如今听在耳中,也许还有很多听不懂,等长大了,每多懂一些,就会多一重感悟。 他写了一个短信,叫人送去给端王爷,问问他的意见。 他觉得这件事情看起来小,其实对珠珠来说还挺重要的,所以想知道爹爹是怎么想的。 端王爷最近很忙,一直到中午,才跟他回了一个“可以”。 盛明麟叫人跟崔昀说了一声,把上课时间略微推迟,等珠珠醒了,就与霍沉昭一起,抱着她过来听,包括珠珠那一班的人,也都叫过来一起听。 于是这一堂课足有七十多人,珠珠坐在最前头,新奇得不得了,不时的回头看,有大胆的冲她笑,她也露牙牙笑回去,于是更多的人冲她笑,团子觉得好玩儿,大眼都笑没了,只是不敢发出声音。 忽然大家一起收了笑,正襟危坐。 团子迅速转头,就见崔昀慢悠悠地走了进来,穿着毫无纹绣的青衫,大袖飘飘,周身都有一种说不出的从容闲适之感。 团子盯着他看,崔昀的眼神儿落到她脸上,冲她浅浅一笑,随即道:“我是你们的先生,姓崔,你们可以叫我崔先生。” 团子反应超快,声音超大:“崔先生好!!” 大家立马跟着叫:“崔先生好!” 团子得意地朝哥哥看过来,意思是珠珠厉害吧! 盛明麟朝着妹妹点头一笑,同时思维发散,忽然想起了许鹤书……这会儿朝堂动荡,正是用人之际,号称棺材板儿的许鹤书,其实也可以拿出来用了。 一个走神之际,崔昀已经开始讲了。 崔昀的声音其实不大,但因为整个课室极为安静,所以大家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并不是那种慷慨激昂的讲法,甚至有一种娓娓道来的温柔感,却字字挟风云,团子直听得呆住了,小手托腮,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虽然珠珠很小,但她从小身边就有很多人环绕,接触的事情多,论起见识和理解,并不比身后这些十一二岁的少年差,所以大部分都能听懂。 而且她离得又近,就在崔昀的眼皮子底下,一旦察觉她听不懂,崔昀就随口解释了,所以最后珠珠听得眼泪汪汪,还不敢哭出声,只啪哒啪哒掉眼泪。 崔昀讲课的时候是站着的,就直接走过来,取出帕子,轻轻给她擦拭,团子双手抓住他的袖子,哽咽的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坏……” “是的,”崔昀低头看着她,眼神温和:“他们就是这么坏的,因为他们与我们,从来都不是一家人,他们不会种地,只会抢劫,他们骨子里就是强盗。不止是我们,他们部落与部落之间,也每天都在抢来抢去,然后因为看中了我们中原花花世界,所以,所有人会合到了一起,进入我们的家园……” 珠珠呆呆地听着。 崔昀讲得实在栩栩如生,且他时常用单独的人来举例,譬如……某地有一户人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柱子,小儿子叫拴子……这样,于是那些少年,真是太能感同身受了。 一堂课讲下来,就连盛明麟和霍沉昭这种知道历史的,都不由得对太祖爷更增景仰,对捎带着夸了的明熙帝,也是更加佩服,对漠北的痛恨和身为大盛人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就连珠珠都记住了万里交税的“站赤”暴政,甚至记住了文绉一点的“富夸漠北,贫极江南”。 自然而然,远胜说教。顶尖才子,顶尖谋士,果然不同凡响。 等人散了,团子还有点儿蔫头搭脑,缓不过劲儿来,盛明麟把她抱到一边安慰,霍沉昭问崔昀,“崔先生,明天讲大不敬吗?” 崔昀点了点头。 霍沉昭问:“要怎么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