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苍伟早就得到了消息,说有三位城里人开着辆桑塔纳轿车去了村西头杨副村长家。 最初,陈苍伟还以为那三位应该是小贱种生意上的朋友,但转念一想,顿觉不对。 意识到那三位很有可能是省城石化公司派过来的谈判代表,陈苍伟立时慌了心。小贱种是怎样跟对方扯上关系的?他们背着自己偷偷摸摸见面莫非是有什么阴谋? 各种怀疑塞满了整个脑瓜壳子,但陈苍伟并未失去理智,越是危机的时刻越得沉住气,自乱阵脚只会便宜了对手敌人。 派去打探消息的陈家后生基本上没带回来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就在陈苍伟犹豫着要不要亲自出马时,小贱种居然向他发来了吃饭邀请。 陈苍伟立马糊涂了,感觉眼前全都是雾,三步之外看不见人影的那种。 五侄子陈天运急急赶来,他也接到了小贱种的饭局邀请,一时拿不准该去还是不该去,于是过来请教二叔。 一瞬间,陈苍伟设想了好多个可能,但每一个可能都有解释不通的地方。 “不管他,先去了再说。” 刚出门,便遇上了张绍本李振堂二人,两句话客套一说,大家伙也都清楚了,原来都是奔着杨副村长家的饭局去的。 陈苍伟终于松了口气,虽然仍旧未能搞懂小贱种的用意,但看上去他似乎并无恶意。 等见着了面,陈苍伟便彻底安了心,小贱种对他可不是一般的热情,他那种热情,明显是下级见了上级的讨好式热情。这也刚好应验了自己在昨天下午的村委会会议上做出的判断,小贱种见大势已去便不再坚持争斗。 示好于自己,无非是想保全他的武校,再进一步,或许还想着从村里拿块地,搞他的厂子做他的生意。 这样的结果也还不错,如果能一直下去,他陈苍伟倒是乐得向村民们展现一下博大的胸怀,哦哦哦,这个念头没必要加上如果二字,小贱种没得选,必须是一直这样。 村长的威严以及陈氏宗族主事人的强势重新回到了陈苍伟的身上,在杨锐的介绍下,他不卑稍亢地跟三位客人握了手,杨锐清他坐了上座,陈苍伟亦是当仁不让不曾有一句谦辞的客气话。 搞得杨锐在心中大呼小叫,陈老贼,不带这样配合我的呀,如果把人生看作一场游戏,你老人家可是我这一阶段的大boss啊,这么容易推,那游戏玩起来还有个毛的意思呢? 陈苍伟的不苟言笑以及每一个汗毛孔都透露出来的威严和强势全都看在了杨光辉的眼里,这样的人果然难以相处,怪不得杨副村长的肚子里有那么多的苦水却不便倒出。 席间的话题自然要聊到征地一事,杨光辉很官方地征求陈苍伟的意见:“陈村长,你代表了岗南村一千多号村民,不知道在我们这个项目上还有什么希望和要求?” 陈苍伟端起酒杯,嘬了一小口,稳稳地放下酒杯,再慢悠悠拿起筷子夹了口菜,嚼完咽下,这才开口: “第一呢,希望你们能信守承诺,农民不容易,一辈子全指望那几亩地,你们要是把地拿走了,钱却耽误了,我很难保证村民们会对你们不起点不好的念头……” 这是实话,但对带着满满诚意而来的杨光辉来说,却是稍显刺耳,这就像司法中的有罪推断一样,先假设嫌疑人有罪,再去找证据证明其无罪,这样的套路的确能有效减少漏网之鱼,但往往也会冤枉了无辜,伤了好人的心。 再有一点,陈苍伟的这番表态明显带有威胁的成分,但凡当事人,谁听了都不会舒服。 杨光辉还好,依旧是满面笑容连连点头,王忠明基本上也能做到不动声色,可那夏大小姐刚因为吃到了好吃的而暖和起来的脸色再次阴冷了下去。 陈苍伟却视而不见,在他看来,那不过是一个跟班的小囡囡,起不到多大的作用,而且,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言语有什么不妥,小囡崽忽变脸色只能说明女人喜怒无常。 “这第二嘛,你们新工厂建成以后,肯定需要大量的工人,我建议你们应该给我们岗南村村民优先录用权……” 杨锐在心中大吼了一声,奥里给!苍伟老贼,你特么太给力了,我这边剧本怎么写你老人家就怎么演,而且还演的那么到位,等哪天我去趟好莱坞,一定给你带回一座小金人。 这第二条希望,陈苍伟原本没想到,是昨晚上五侄子陈天运跑到家里提起来的,陈苍伟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原本是打算抽个时间去趟乡里,跟田乡长说道说道,却没想到今天中午派上了用场。 陈天运也真是,以为得到了二叔的认可对他的前途有所帮助,于是便隐瞒了这条建议的出处,事实上,这一条建议是杨锐故意挖的坑,通过李振堂传递给的陈天运。 要知道,当下可不比二十年后。 进入了新世纪,随着国企体制的改革,国企在用人机制上越发灵活,临时工也好,合同工也罢,又或是产品外包,总之是怎么方便怎么来,怎么简单怎么搞。但当时可没这些套路,进了国企的厂子,就等于端上了铁饭碗,完成了从农民阶级向工人阶级的跳跃。 也就是说,陈苍伟的这项要求触动了石化公司的核心利益,人事权。 杨光辉依旧是满面笑容连连点头,但夏大小姐的脸色却更加阴冷,而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王忠明也稍稍变了脸色。 陈大村长这是蹬鼻子上脸啊,吃相比起石岗乡的乡长田少武,难看度一点也不差。 陈苍伟只是缺乏跟国企领导打交道的经验,但一点也不迟钝,饭桌气氛的微妙变化他已然觉察到了,只是还没来及弄明白是个怎样的缘由,杨锐便举杯为他打了圆场。 “我们陈村长可不是为自己谋福利啊,他家三个仔,老大在县农机局上班,早就是公家的人,老二去了特区鹏程,在一家外资企业上班,一个月赚到手的是你们工厂工人的好几倍,老三是个囡囡,那可是我们村的骄傲,是我们村走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二叔,春花妹子读的是什么大学来着?” 陈苍伟点了支烟,不急不徐回应道:“中山医。” 杨锐感叹道:“那可是家名牌大学哦,将来一定能成为咱们国家的栋梁之材。” 陈苍伟的心情极为舒畅,小贱种的这几句马屁话让人听着真舒服,再这样下去,今后二叔绝不在背后叫你小贱种了。 “所以啊,我二叔这是在为村民们谋福祉呢!”杨锐再次举杯,对向了陈苍伟:“二叔,你爱民如子,我杨锐敬你。” 爱民如子……这个词用的好! 陈苍伟的心差点就飘到二楼上去了。 喝下了杨锐敬的酒,再把心从天花板上拽下来,陈苍伟提出了第三条希望。 “赵家埠渡口被你们征用了,村民们去趟市里很不方便,所以呐,我们希望你们能在赵家埠附近建座桥。” 杨光辉跟着敬了陈苍伟一杯酒,不能让这个老家伙再说下去了,这要求一条比一条过分,再让他说下去,恐怕岗南村都得入股他们总公司了。 “陈村长,您提出的这些希望或要求非常具有建设性,等我回去之后,一定向公司领导如实汇报,认真研究。假如这个项目能成功落地岗南村这一带的话,还恳请陈村长继续发扬务实精神,有什么想法,有什么要求,都摆在桌面上谈,我们双方相互理解,相互包容,精诚合作,共同努力,把这间新工厂建设成国内的标杆性工厂。” 杨光辉一番冠冕堂皇的表态后,喝下了杯中酒,随后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 “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吃饱了喝足了,那就先行一步,谢谢杨副村长的款待,等有机会你去了省城,一定要跟我打招呼。” 夏大小姐早就忍耐不住了,领导杨光辉还在跟那几位村委委员握手辞别,她却已经钻进了车里。杨锐追了上去,手里拿了个没拆封的芭比娃娃,很少有女孩子能抗拒得了这种玩偶的,而且,时下的国内市场几乎见不到芭比娃娃。 夏大小姐瞬间点亮了双眼,理智告诉她应该婉拒臭流氓的礼物,但情感却迫使她不自觉地伸出了双手。 “我这个人啊,有个坏毛病,一见到绝色靓女就会犯职业病,所以,我为昨天在渡船上的表现向你郑重道歉。” 看在芭比娃娃的份上……夏大小姐总算肯对杨锐露出了笑脸。 “职业病?你是什么职业呀?” 杨锐一本正经回答道:“你不是已经鉴定过了嘛,臭流氓……哦不,只是流氓,一点也不臭。” 同样的话在不同的场合下有着不同的意味,昨天在船上听到了这话,那是被调戏,而今天,手捧着人家送给自己的芭比娃娃,耳朵里也已经听过了人家的道歉,这话也就变得格外幽默有趣。 夏大小姐忍不住咯咯咯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