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将方致远从电脑中拉了出来。他拿起手机一看，是个完全陌生的号码。刚接通电话，那头就传来一个带着台湾腔的声音：“你好，请问方致远先生吗？” 方致远感觉声音有些耳熟：“我是方致远，不知道你是哪位？” 电话那头呵呵笑道：“我是林逸夫。” 方致远微微一怔：“林逸夫，北大国发院的林逸夫？” 林逸夫爽朗笑道：“是的，我是北大国发院的林逸夫。” 方致远是张长荣的弟子，张长荣是发展经济学方面的专家，而林逸夫是国内发展经济学的代表性人物，算是他的前辈。他不敢怠慢，客客气气地道：“原来是林老师，没想到您会给我打电话。不知道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林逸夫笑着夸奖道：“我看了你们发在AER上的论文，建模水准很高，数据详实，将政策对影子银行的促进和推定论证得非常清楚，抓到了政策界和学术界的痛点，对国内国外的影子银行治理都具有指导意义。” 说到这里，林逸夫颇为感慨地道：“咱们国家经济发展很好，但经济学研究水平明显跟上经济发展。国内学者大多缺乏基本的建模能力，只能空谈理论，根本没有说服力。像你这样拥有强大建模能力的青年学者冒出来，对我们国家经济学研究将是极大提升。” 方致远觉得林逸夫给自己打电话，肯定不会为了吐槽经济学研究的乱象，也不会是夸奖自己，就道：“林老师，是不是我们的那篇文章有问题？” 林逸夫见方致远误会了，就道：“你们这篇文章很好，我找你是因为文章在讲到债务问题时候，有一个结论，债务和杠杆能让经济短期繁荣，但居民背负着的房贷让会导致总需求提升乏力，从长期看对经济是有害的，我想跟你聊聊。” 方致远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在2015年左右国家经济增速放缓，固定资产投资减慢，需求下滑，库存压力加大，这个时候跳出来一帮经济学家鼓吹消费拉动经济，甚至鼓吹涨价去库存，给居民加杠杆。 这些措施在短期内确实拉动了经济，但带来的后果很严重，被挽救的房企不仅没收敛，因为有国家包底，反而加大杠杆，疯狂囤地上项目。而居民端因为房价上涨，加了太多杠杆，负担过重，失去消费能力，导致年轻人躺平，生育率大幅下滑，经济转型雪上加霜。 由于知道消费拉动经济、给居民上杠杆的论调是错误的，对国家经济有害，方致远在讲到债务和消费的时候，将这个问题提了出来。 方致远不知道林逸夫找自己干嘛，但他记得林逸夫反对消费拉动经济的论调，认为这完全是在误导国家，就道：“不知道林老师对此怎么看？” 林逸夫开始讲自己的观点：“我认为通过消费拉动经济是不可持续的，没有生产力水平的提升，就没有家庭收入增长，消费就不可持续，一旦钱花完，经济就会陷入停滞。 只是那些建议消费拉动经济、给居民加杠杆的人有理论依据，在RBC模型中，经济增长是一个TFP驱动的过程，金融负债并不会影响潜在增长率。在另外一些模型中，企业负债增加是好事，比如经典的BGG和KM模型中债务增长体现了企业的金融约束扩张，资源从低效率企业转移到了高效率企业，对企业发展反而有利。 我不是债务方面的专家，无法建立模型来验证自己的观点，而认为消费拉动经济、加杠杆对经济有益的那些人有模型，有理论支持。在这种情况下，我的观点就没有说服力，也就无法驳倒他们的论调。你对这样问题怎么看？” 方致远彻底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完全同意您的观点，我认为给居民上杠杆不但无法拉动经济，后果还相当严重。如果处理不好，现在东瀛经济中出现的很多问题，会在我们国家大规模重现。林老师不知道您有没有研究过东瀛宅男现象？ 林逸夫摇头道：“没有研究过。” 方致远开始阐述自己的观点：“宅男现象是在东瀛经济泡沫破灭后出现的，很多人认为是经济泡沫破灭带来的。实际上并非如此，经济泡沫破灭加速了这一现象，但最核心的因素是城镇化。城镇化会导致年轻人往大城市涌，当年轻人大量涌入城市，必然导致房价升高。7，80年代，东瀛经济非常好，居民收入也在高速增长，一开始居民能承受房价上涨；但由于年轻人不断涌入城市，不断推高房价，最终导致居民无法承受。 当居民开始买不起房子，房地产商又不愿意降价，就只能把房子做小，比如以前100平方米的房子能卖100万，现在他们把房子做成80平方米，以100万的价格出售。于是，东瀛大城市的房子就越建越小，从100平方米变成80平方米，变成60平方米，变成40平方米，变成20平方米。 如果一个年轻人有两室一厅，那他可以结婚、生孩子；如果只买得起一室一厅，房子只有2，30平方米，那他还怎么结婚、生孩子；要是连一室一厅都买不起，恋爱和结婚就成为奢望。可他们也是人，也有情感需要，他们的情感在现实中得不到满足，就只能寄情于动漫、游戏，于是，宅男文化兴起，年轻人不谈恋爱、不结婚、也不生孩子。 这个现象是城镇化带来的必然结果，我们国家也无法避免。现在搞涨价去库存，会让原本就居高不下的房价进一步攀升。现在高昂的房价已经让年轻人快承受不住，要是房价还往上涨，那必然导致年轻人彻底躺平，放弃恋爱、放弃结婚、放弃生孩子。 也就是说，涨价去库存会极大的加速这个过程，现在我们国家正处在产业升级的关键时期，要是让房价绑架年轻人，让他们彻底摆烂，那对经济转型是极为不利的。” 林逸夫严肃地道：“这是你的推测，还是有数理模型支持的？” 方致远只是在论文中提了一句，肯定没有模型，不过这对他来说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后世研究债务的专家阿米尔-苏菲写过一篇居民收入、债务和金融杠杆的论文，直接把里面的模型搬出来就行：“有数理模型，我把模型做出来了，这个结论肯定没有问题，只是我比较忙，还没有写成论文。我简单讲一下建模思路吧……” 林逸夫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拿着钢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 伴随着方致远讲述的深入，他内心惊叹不已，方致远不但有居民收入、债务和杠杆的模型，而且建模水准极高，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这个年轻人真的不简单，真的是经济学奇才啊！ 等方致远讲完建模思路，林逸夫忍不住道：“致远啊，难怪别人夸你是天才，你老师还不乐意，非说你是旷世奇才！你老师真没说错，你真是奇才！要是多出几个像你这样的青年才俊，何愁我们国家不复兴啊！” 方致远赶忙道：“林老师，您别这么说，我承受不起。” 林逸夫问道：“对政策你有什么建议吗？” 方致远想了想，道：“房价居高不下是城镇化带来的必然产物，基本上无解，但通过政策调控，将房价控制在相对合理的范围内是可以做到的。我觉得最好的办法是征房产税，逼炒房客抛售房子，让负债严重的房地产商破产，然后国家队下场接盘，将房子改造成公租房和廉租房。这既可以打压房价，又能够缓解年轻人的住房压力。” 他顿了顿，补充道：“除了减轻负债，增加收入和减轻分配不公同样重要，我觉得应该加大对新兴产业的扶持，只有新能源、电动车等新兴产业发展起来，才能解决就业，只有年轻人有工作，能赚到钱，经济才能进入正循环。东瀛之所以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很重要一个原因是芯片产业被美国人连根拔起；如果芯片产业没有垮，东瀛经济会好很多。” 林逸夫觉得政府大规模建公租房和廉租房偏理想化，操作难度太大，但加大对新兴产业扶持和解决分配的想法跟自己不谋而合，要实现共同富裕，必须扶持新兴产业，同时在初次分配的时候实现公平和效率统一，这样政府才有更多的资源用于二次分配。 他有点遇到知音的感觉：“我最近在给国家写经济发展报告，我准备将你给居民加杠杆对经济有害的论述作为重点写进报告，署名的时候，会写我们两个的名字。” 方致远一片震惊，拿手机的都手都微微一颤。林逸夫是国家顶级智囊，他的报告是写给最高层的，要是他在报告中加入自己的名字，那意味着自己将进入最高层的视野。 他连忙道：“林老师，我什么也没做，这不好吧？” 林逸夫笑着解释道：“我们国家以前主要靠投资拉动经济，现在投资拉动经济开始乏力，很多人就出来喊应该通过消费拉动经济，甚至让居民加杠杆，你有模型、有理论，正好可以反驳这这种极为错位的观点，肯定得加上你的名字。” 在这之后，林逸夫多次联系方致远，跟他深入探讨居民收入、债务和金融杠杆的问题；方致远也希望国家经济能够持续稳定的发展，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未来的相关经济学知识和盘托出。 4月21日，人民网发表了一篇名为《4000点才是A股牛市的开端》的文章。文章认为A股牛市才刚刚开始，反映中国增长潜力，并不是泡沫，且称4000点才是A股牛市的开端，背后的原因是中国发展战略的宏观支撑以及经济改革的内在动力。 这篇文章经过媒体发酵，就像一支兴奋剂打进了狂躁症患者的身体，让原本就处于狂热状态中的股市变得更加癫狂，彻底进入疯牛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