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天揣着心思,秋筱练不好舞,一日之内被训斥了许多次。
商妈妈看不过,冷着脸告诉她,小阁主是有福之人,安生将养在小楼上,很不需要她一个下等丫头闲操心。
“既来之,则安之。丫头,你既有命来了这个世上,反正也回不去了,就要守着这个世道的规矩,别以为还是在自己家。”
夜色湛蓝,天边角上稀疏挂着几颗星子,商妈妈与以往大不相同,一双眼睛灼灼起来,直要看进秋筱心里。
回不去了……吗?
秋筱发抖得更厉害,不知道是否自己会错了意。她不可能不想家的,她无时无刻不在怀念从前的生活。那时候多好呀,虽然早起晚睡,劳作辛苦,可是至少每一口空气都是自由自在的,举手投足不需要谨小慎微,还有一个心仪的腼腆少年,常能伴在她身边。
商妈妈明白告诉她,回不去了。她很想哭,可是忍住了,不能叫外人看出半点端倪来。
日子又开始平淡如流水,盛秋筱的身量渐渐抽条,细腰盈握,弱质纤纤。可惜,眉眼不够妩媚,不是以色事人的好材料。
她倒觉得松了一口气,没准儿这么一来,阁主夫人就会另择人选,要么放她做寻常的红姑娘——那样她自有把握拿捏住来客,叫自己不至早早失身;要么再侥幸些,小阁主只怕是不成了,夫人会叫她接替花魁之位,也说不准?
对着菱花镜里没了脂粉加持,不过中人之姿的面孔,秋筱自己都笑了。即使花魁不卖身,也必得有顶顶好的才与貌,才能应对风花雪月,金石文章。
听说那位墨觞花魁身子不好,素性羸弱,全靠汤药调养,是个琉璃做的病美人儿。怪道非得是阁主夫人的亲闺女,不然,哪个青楼肯花银子养着?
秋筱蛮好奇,病弱至此,尚能稳坐花魁宝座,不知当年那个小女孩,竟是出落成了何等天上方一见的绝色?
她猜不出,慢慢地也没了兴趣。许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么?小时候惊鸿一瞥罢了,怎就心心念念过这些年头呢?她没办法和别人说,自然也不会有人帮她思考。
一年又一年过去,冰雪消融,万物重开。
茜纱窗外沙沙作响,是风吹竹叶,微凉乍起。倒春寒最是恼人,偏偏盛秋筱还没资格多添炭火。不过也快了吧?她就要及笄,眼看着就要登台献艺,成为冷香阁的招牌。
墨觞夫人栽培了她很多年,终于要收到回报了。
暧昧不清的目光终日缠绕着她,姐姐妹妹们又开始新一轮的道贺。这些女子热络殷切,苦于说不出文绉绉的台面话,明里暗里的意思可再清楚不过——“苟富贵,勿相忘”。
人算永远不如天算。
喜欢穿绿衣服的春溪头一个赶来奚落她:“还在这做梦呢?到底是观莺有本事,夺了你的头牌。哎呦,不对呀,秋筱妹妹,夫人可是说要捧你的,怎么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她也不帮你拦下来?”
秋筱没说话。很多人早就按捺不住,暗恨巴结错了地方,有了出头鸟,她们便纷纷跟着抱怨挖苦。
“那就是观莺姐姐娇艳动人,那身段模样啊,我看了都眼馋,夫人能不明白捧谁更划算?”
“可不嘛,哪像咱们秋筱妹妹,人家这叫‘端庄文静’,矜持不肯出头,要把好机会留给姐妹们呢。”
……
也有人于心不忍,替她抱不平,她反而温言劝阻,道一句都罢了,辜负了夫人厚爱,自己无福消受。
青楼里的是非来得快,去得也快。她们根本不在一处吃住,吵闹过一阵也就没了后文。管事妈妈满脸阴郁,驱散了闹事儿的女子,又皱眉盯着秋筱看了好一阵。
“你……是个安分的。你的福气在后头。”
管事妈妈说完,似乎咬着后槽牙,狠狠瞪了一眼前面楼上的灯火通明。
秋筱隐约猜到了什么,却不敢深思。如商妈妈愿,她已经学会了守着这个世道的规矩,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生存下去。